【短篇】我亲爱的小孩
1.
夜里9点,在“涤心汇”总部的大会议室里,各部门的负责人和长老们齐聚办公室,准备商讨关于尊师的事宜。
作为整个“涤心汇”的主心骨,尊师已经消失了3天,了无音讯。再加上明天有一场重要宣讲活动,大家都很担心。
与众人焦虑的情绪截然相反,会议的发起者,侍奉组的负责人,“灵母”何欢还没来。
因为直接服侍“涤心汇”的“转生金童”萨迦大人,侍奉组是所有部门中最尊贵,何欢的地位自然不必说。
作为一个扶摇直上,又行为张扬的年轻“暴发户”,大家对何欢意见很大。
9点15,何欢才带着萨迦,慢悠悠地走进会议室。众人虽然很不乐意,但都起身合掌问询。
萨迦对众人合掌回礼,而何欢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搬椅子给萨迦坐,转身对众人道:“那么,这么晚了,究竟有什么事儿?竟然要耽误金童大人休息。”
这一下子大家真的火大了,修习组的负责人,一脸学究气的孙长老起身道:
“灵母大人,尊师已经消失三天了,你不知道吗?”孙长老的语气很冲,“而且明天的宣讲会,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何欢听了,一脸不屑道:“他去了,不也还是讲那些车轱辘话吗?换谁不能讲?我去讲就好了!”
大家都知道,这位“前4A广告公司美女总监”很狂,但没想到竟然狂到这种地步。
“你连尊师都不放在眼里吗?”孙长老生气地说。
“除了萨迦金童,我们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修习者。”何欢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这话手册的第一页就写了。孙长老您负责修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一视同仁,不代表目空一切!”孙长老反驳道,“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吗?”
“除了金童,我不知道该尊重谁!”何欢态度依旧强硬,“何况尊师没有金童的授意,就私自出走,这样不忠诚的事情,难道值得尊重?”
何欢此言一出,众人都坐不住了,有的说她妄图取代尊师,有的说她要搞分裂,更有甚者,说怀疑尊师糟了她的毒手。
何欢丝毫不让步,把手搭在萨迦偏袒的右肩上,大声一一驳斥。
萨迦感觉到,何欢手抓得有些紧了,便开口道:“诸位,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何欢也把手拿开。
“就像灵母说的,我等众人在一起,只有职位之别,没有高低之分,一切都以修习与传法为重。”萨迦继续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明日宣讲会上,代替尊师的人选。除了灵母,你们认为还有谁能做这件事?”
大家面面相觑,无论是形象、气质,还是口才,何欢都是最优秀的。
见众人都不做声,萨迦说道:“既如此,明天就让灵母去讲吧。”
“感恩萨迦大人……”何欢听了,就跪下去吻萨迦的衣襟。
“时间不早了,诸位回去休息吧。”萨迦任何欢在一旁三跪九叩,对众人说,“尊师的事情,等明天事情忙完了再议。”
2.
会议结束后,何欢跟萨迦一起回到住处。
何欢洗了个澡,换上薄薄的睡裙,对着房间里萨迦的画像打坐冥想,脑海里想象着,明天自己在会议上发言的画面——这是准备公开演讲的一种有效方法。
许久,她察觉到身边有人,睁开眼睛发现萨迦站在她身边。
“金童大人……”何欢一脸欣喜地跪拜在他脚边。
“何欢,你今天晚上过分了。”萨迦冷冷地说,“你不该对他们那样说话,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对你很有看法。”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何欢抬脸说道,“我心里只有你,萨迦大人,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何欢说着,一边跪爬到萨迦脚边,把脸依偎在他腿旁:“萨迦大人这么晚来找我,只有这一件事吗……”
萨迦突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是金童,但更是一个精力旺盛的普通男孩。
一番挣扎后,他推开何欢,说:“早点休息,不要耽误明天的事情。”
“是……萨迦大人……”
何欢弓着身子俯在地上,眼神中是难以抑制的火热和幽怨。
3.
第二天,宣讲活动如期举行,何欢的演说很成功,比之前尊师的效果还要好。
在何欢看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外行眼里,人们被台上演讲者的内容所感召;但内行知道,流程的安排、氛围的塑造、以及邀约者亲密无缝的配合,才是成功的关键。
一天下来,百人场的活动,就招收了40多名新会员。
这样的结果,大家喜忧参半:喜的是活动成功,人员壮大;忧的是何欢得势,更加目中无人。
在夜里的“庆功宴”上,何欢带着侍奉组的人,跟萨迦单独一桌,其他的长老们另一桌。
“涤心汇”允许饮酒,禁止醉酒,只是喝醉人,从来都坚持自己没醉。
很快何欢就张扬失态起来,口无遮拦地说一些指桑骂槐的话。萨迦在一旁觉得尴尬,借口上厕所,早早离席了。
另一桌喝闷酒的孙长老看见,就立马跟了出去,和萨迦说话。
“我知道孙长老要说什么。”萨迦叹口气,“是关于何欢的事情吧?我一直都在做她的工作。我代她向诸位赔不是了。”
“她不算什么,我们今天,找到尊师的消息了……”孙长老压低声音,“有一段尊师私下里的视频,在老信徒间传开了,至于内容……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看吧。”
4.
二人来到会议室,用电脑播放了视频。
萨迦看过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慌了阵脚:毕竟,这位孙长老不比何欢。
“这么说来,尊师确实背叛我们了。”萨迦强作镇静道,“说实话,我有点难过。”
“这视频是普通信徒那里传出来的,怕是已经不少人看过了。”孙长老说,“一昧地压着肯定不是办法,必须要有一个公开表态才行。”
“孙长老说的极是。”萨迦点头说,“我今晚就着手准备,如果来得及,明天再召集大家开会。”
“有劳金童大人了。”孙长老合掌施礼。
5.
夜里,萨迦坐在书桌前,构思着明日会议的发言稿。他写了删,删了写,反反复复无数次。
要知道,这“涤心汇”当初是尊师一手建成的,如今创造者反过来拆台,可谓易如反掌。
他在心态上就先失败了,在策略上自然更是毫无头绪。
就在他看着空白的文档苦恼时,房间的门响了。
“进来吧,门没锁。”萨迦不耐烦地说。
房门打开,何欢还穿着白天的正装,踩着高跟鞋,浑身酒气地走了进来。
“你今天挺高兴的,喝了不少啊。”萨迦看着电脑屏幕,语气极其冷淡。
“托金童大人保佑,今天的活动,得以……圆满完成……唔……”
何欢带上门,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掉了高跟鞋后,整个人就站不起来了,只能靠着墙喘息。
过了许久,萨迦没办法,只得过去搀扶何欢。
她顺势把身体靠在萨迦年轻结实的胸膛上,抬手抚摸他线条分明的俊俏脸庞,轻声说:“金童大人看起来,似乎在烦恼呢……是因为我吗?”
萨迦没说话,默默把何欢抱到了床上,说:“你难受吗?给你倒一杯茶吧……”
“不要!茶喝了,还会渴。”何欢在床上扭动着身体,双腿锁住萨迦的下身,“我想要……金童的亲自教导,就永远不会饥渴了……”
萨迦看着何欢衣襟半敞,媚眼如丝,再也忍受不住,把何欢压在身下。
“啊啊,我的神啊……”何欢抚摸着萨迦黝黑健硕的年轻肉体,欣喜若狂地叫道,“我又把你抓在手里了!”
6.
欲望需要被满足。然而欲望一旦得到了满足,人就会陷入到空虚中,其感受到的痛苦,比没有得到满足更甚。
若只从满足与否的角度去看待和处理两性关系,最后只能以冷淡和破碎收场。
作为一个成熟女人,何欢深知这一点,她从不把情欲当做洪水猛兽般的能量,而是需要精心照料和培育的种子。
看着种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并最后结出果实来,才是真正幸福的事情。
而萨迦充满青春活力的肉体,就是何欢精心耕耘的田园;她不想从这里夺取什么,而是要看着他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
温顺、安静、强壮、害羞,小心翼翼地压制着自己的冲动和叛逆,最终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男人的欲望是凑上前近亲,女人则更喜欢拉开来观看。
7.
一番纠缠后,何欢抱住萨迦微微出汗的头,双手抚摸着他的短发,仿佛要把每一根都数清楚。
“还生我的气吗?”托萨迦的福,何欢此时已经完全醒酒了。
“没有,我哪里敢生你的气。”
“看,这不就是在生气吗?”何欢温柔地笑着。
萨迦叹了口气,吹得何欢身体很痒。她调整姿势,整个人爬在萨迦身上,下巴支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个男孩子,何欢怎么看也看不够。
相反,萨迦不喜欢现在的样子:“涤心汇”里圣洁的“金童”,竟与侍奉他的“灵母”交欢。
萨迦从不以男女交合为罪过,他平日也是这样教导的。他只是不喜欢那个,在何欢温热肉体上迷失了方向的自己。
换句话说,是不受控制地软弱。
“他们找到尊师的消息了……”终于,萨迦还是忍不住开口,把尊师视频的事情说了出来。
何欢听着,像一只警觉的动物般,从萨迦身上爬起来,毯子从身上滑落,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何欢冷冷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萨迦看着何欢夜色下雪白的身体,温软的感觉一扫而光,成了一尊冰冷坚硬的雕像。
“我……我不知道……”
何欢忽然笑了,附身轻轻亲吻萨迦的嘴唇和脸颊:“那就都交给我吧。”
8.
第二天一早,何欢就早早起床,梳洗一番后,亲手给萨迦准备了早饭。
何欢从来都不吃早饭,只是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萨迦吃——这一直都让萨迦觉得尴尬。
今天,萨迦发现何欢穿得很正式,就问道:“今天要叫他们开会吗?”
何欢点点头:“就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开会吧,这样大家都在。”
“你准备说什么呢?”萨迦有些不安地问。
“视情况而定吧,”何欢朝萨迦眨巴一下眼睛,胸有成竹地说,“放心,我知道什么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
吃过早饭后,何欢要萨迦跟她一起检查早课。
早课是何欢上台后,做出的一大创举:修习者们早早赶来,在座位上刷两个小时的数学题,内容跟大概类似综合能力测评,比如数字图形找规律、数据精算等。
此举刚一推出,就遭到孙长老一行人的反对:早课是冥想打坐,背诵经典的时间,怎么能然让大家做题呢?
不过尊师觉得何欢的提议很有趣,就放手让她去做。
结果大家的反响很好,纷纷积极踊跃参加早课。
现在,早课活动已经非常完备了,何欢跟做老师的朋友那里,购置了答题卡和阅卷机,并且专门有教务组收集扩充题库。
表面上看,是近亲金童的机会,给了众人做题的动力;但何欢知道,做题这件事,更能激发大家加入侍奉组的热忱。
9.
何欢和萨迦来到教室,里面坐满了男女老少,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除了一两声咳嗽,就是铅笔运算或涂答题卡的刷刷声。
离交卷还有一些时间,何欢就像监考老师一样,在过道里来回走。萨迦则在讲台旁坐下,顺手拿过一份试卷看了看,不禁皱起眉头。
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何欢归入“脑子不灵光”的那一类。
而在何欢眼里,成绩不好,只有一个原因……
随着闹钟叮地一声,作答时间到,没完成的人开始拼命涂卡,义工们走下去抢卷。
与此同时,助教把昨天的成绩排名交到何欢手里,超过90分的,会受到萨迦的亲自加持,成为侍奉组候选人。
何欢说:只有脑子灵光的人,才有资格承担侍奉金童的重担。
表彰仪式结束后,轮到不及格的人上台忏悔,反思自己的态度和信仰,并接受众人的批评。
因为在何欢看来,脑子都是练出来的,不灵光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懒。
按往常,何欢会对这些人冷嘲热讽,甚至会直接叫他们下次不要来了。
所以大家上台的时候,脸色都很凝重,有些总是不及格,反复挨批的人,还没等走上讲台,眼眶就先湿润了。
“我之前讲过,罪过这个东西,是在不知不觉中,一直慢慢积累的。等我们幡然醒悟,再回头看时,会发现已经积重难返,再也来不及了……”
何欢刚一开口,台上就有人哭出声来了。
在一旁的萨迦也很紧张,对于一个传播爱与解脱的组织,何欢有时候说话太过于难听了。
不想,何欢今天并没有对他们进行羞辱和打压,而是话锋一转:“……然而金童慈悲,你们今天,将有一个洗清罪过,向金童表达虔信和忠心的好机会,那就是……”
萨迦听了何欢说的,脸色大变,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这女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他想制止何欢,却半张着嘴说不出话,身体也动弹不得。
这软弱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已在崩溃的边缘,却被何欢缠住身体,仍旧不知餍足地索取一般。
10.
早课结束,何欢与萨迦离开教室。
没走出几步,他就把何欢拉到没人的地方去,低声质问道:“你在说什么呢!你疯了吗!”
何欢没回答,默默从衣服里摸出一跟烟点上,吐出一串淡淡的烟雾。
“我可不会让你这样胡来的!”萨迦又说道。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制止我……”何欢喃喃地开口,抬手抚摸萨迦的脸,“你可是金童啊,他们都会听你的。”
“我……”
“好好做你的金童,见不得人的事情,交给我来办。这就是我对你的爱。”何欢说着,语气一转,“不过,如果你敢背叛我的话……”
何欢说着,眼神变得冷峻起来,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你、你想怎么样。”萨迦害怕了,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何欢上前,握住萨迦的双手,痴迷地看着他的双眼,狂热地说道:“我也会依然爱着你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我的全部!”
11.
说完狂热的告白后,何欢说她还有事,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萨迦呆站着不动,直到双腿感觉有点酸痛,才回过神来迈出步子——事情绝对不能这样,必须要阻止何欢!
穿过走廊时,他碰上一群刚做完冥想的修习者。他们很惊讶,竟然能在这里撞见金童本人,纷纷合掌问询。
萨迦不想让众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只好耐心向他们一一还礼。
作为至高无上,引导众人“开悟”的金童,萨迦平时很少有机会跟修习者们近距离接触。
此刻,在极度紧张和焦虑下,信徒们的面貌显得额外清晰:他们不再是黑压压的人群,而是腿脚不便、饱经风霜的老人,有稚气未脱、眼神清澈的年轻人,有迷茫困惑的男人,有热情坚定的女人……
萨迦这才认识到,如今他的责任,已经不是做做仪式,说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了。
他必须担负起责任来,为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负责。
走到人群尽头,孙长老正在跟几个义工布置工作。
他看见萨迦,对义工们说了声“有什么问题及时向我汇报”,转身合掌问讯。
萨迦还礼,说道:“孙长老,您现在忙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既然是金童大人开口,我怎敢推脱。”孙长老答道。
12.
萨迦把何欢要做的事情,跟孙长老全盘托出,问道:“孙长老,你觉得该怎么办?”
这位前副校长兼语文老师,脸色渐渐变得煞白,半张着嘴不知所措:“我……不,咱们把大家叫上,开个会吧……”
萨迦很失望,开会开会,这帮人还会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能指望这老学究做什么呢?
“他们当中,未必没有何欢的人。”萨迦摇头道,“依我说,长老您还是离开这里吧……”
“这……”孙长老迟疑许久,扶了扶眼镜,“若我走的话,不就落实了她的说法吗!我还有学生,还有事业……不,我必须要留下来!”
萨迦看着孙长老强作坚定的痛苦表情,叹口气道:“好吧……但是长老您要做些准备,找几个您信任的义工来,我也不敢保证,到时候能不能说服何欢……”
话音未落,外面出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喊道:“孙长老?金童大人跟你在一起吗?”
“对的!怎么了?”孙长老不假思索地应道。
“灵母大人找他有事!”外面人答道。
“我知道了。”萨迦应道,回头对孙长老低声说,“长老您保重,我走了。”
萨迦离开办公室,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下示意感觉不对劲,转身刚要往回走,却发现何欢独自一人站在他面前。
“你要干什么!”萨迦质问道。
何欢也不答话,一步上前,在萨迦腹部狠狠怼了下。一阵刺痛后,萨迦浑身瘫软,倒地不起。
何欢收起电棍,蹲下来对萨迦道:“接之前跟你说的……我依然爱你,但这不妨碍,如果你做错了事,我会教训你……”
嘭地一声,萨迦感觉头痛欲裂。
13.
中午,信徒们在大厅里吃饭,享受难得的休息时间。
忽然他们注意到,大厅里的投影幕布缓缓降下,何欢拿着话筒走上讲台。
对于这位喜怒无常,谁都摸不清她心思的“灵母”,大家又爱又怕。众人纷纷放下餐具,抬头听她有什么话要讲。
“抱歉打扰各位用餐,但有一个紧急情况,需要跟大家宣布……”
何欢说着,背后的投影上出现了萨迦昏倒的照片,额头上还有血迹。台下顿时一片惊呼。
“今天上午,金童大人在前往办公室时,遭到了袭击,侍奉组正在全力护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愿……金童大人能尽快好起来……”
何欢哽咽了起来,人群中也响起了啜泣声。
“自从创建以来,涤心汇安分守己,热衷慈善,与外界关系融洽,从不树敌,这一点,各位也是有目共睹的。”何欢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们有理由相信,加害者出于我们内部,同时也有证据,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屏幕上开始播放尊师的视频:
尊师在酒桌上跟一群人喝酒。他打扮俗气,跟平日穿着传统服饰,威严庄重的样子判若两人。
“管他什么金童银童的,只要能挣钱,就是好孩子,哈哈哈哈……”尊师开口道,“我跟你们讲,这种钱最好挣了。为什么呢?在我们这儿,不是挣钱得福报,是花钱得福报啊……”
接下来的内容,都是尊师大谈特谈他的信仰“生意经”。
何欢看台下人渐渐都变了脸色,就把视频暂停,继续说道:“我能想象到,大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有愤怒、有伤心、有困惑、有感觉被背叛……但不可否认的是,尊师对涤心汇的建设和发展,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大家都默不作声,习惯型地等着台上的人给出答案。
14.
“我认为,答案只有两个字——”何欢说着,拉过台上的白板,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大字:“腐化”。
“把他带进来!”写完后,何欢厉声说道。
义工们押着鼻青脸肿的孙长老走上台,后面有人提着一袋子现金和银行卡。
何欢看了孙长老一样,对众人说道:
“在救下金童大人时,他对我们说:他早就知道,孙长老借职务之便,占用了涤心汇的资金。
“他本想在私下里感化长老,劝他改邪归正,不想长老气急败坏,趁金童不备动手袭击,并想趁机逃走——多亏侍奉组的义工们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孙长老被打得够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说明,是我们的信仰有问题吗?不,这恰恰证明,我们信仰的是真理。”
何欢把一袋子现金打在孙长老脸上,说道:
“就像金童大人教导的那样,人无论高低贵贱,内心都一样容易被染污。越是居高位的,就越要时刻警醒考察自己的信仰,因为权力使人迷惑。
“如今,这些被迷惑而腐化的人,就出现在我们眼前了!诸位,我们该怎么办!金童大人慈悲,只身冒险,想用感化的方式,让腐朽者醒悟。”何欢的声音高亢起来,“我等蒙受金童大人恩典的信徒,又该做什么呢?”
台下沸腾起来,甚至有人高呼“杀杀杀”。
“若那腐朽者不愿自己醒悟,”何欢激动地说,“就让我们用实际行动,来让他们醒悟吧!”
15.
何欢宣布,“涤心汇”进入紧急状态,所有的管理层,上至长老,下至小组长,一律废除,所有权力由“金童守护会”临时接管。
作为侍奉组负责人,何欢以身作则,放弃了自己的一切职务。
然而人们都热烈推崇她为守护会的负责人,毕竟她是离金童最近的人。何欢推脱了许久,最后勉强答应,以“平信徒”的身份做守护会的顾问,并给出了一个推荐名单。
名单上的人,自然都是她那天早晨确定好的。
经过几轮乱哄哄的举手表决,守护会正式成立,宣布所有修习活动暂停,所有人都参与到对前管理层的考察活动中。
作为一个秩序森严,层级繁多的组织,平日里一直被各种规矩束缚的普通信徒,被压抑的情绪和不满都爆发了出来。
何欢在台上给守护会提供建议时,台下就已经动起手来了。
“不要紧吗!灵母大人!”信徒担忧地问道,“下面打起来了!”
“我已经不是什么灵母了,叫我何欢就好。”何欢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混乱的人群,“放心,大家都是同胞,一点小矛盾不算什么的。”
16.
很快,涤心汇里分裂成了两派,一派为守护会为代表,要坚决扫清一切“腐朽者”;另一派是本就看不起何欢的老信徒,说她想当下一个尊师。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守护会的成员反驳道,“灵母大人已经说了!她现在是个平信徒,没有任何职位了!”
“那是何欢的阴谋诡计!等到后面了,她就会……”
“不是,你为什么反对我们扫清腐朽者!难道你也是他们的一员吗?你肯定是收了好处吧!”
所有的争论,最后都以反对派哑口无言告终——有家可回的,都卷铺盖走人;至于那些为坚定信仰跟家人断绝关系的,只能默默地置身事外,自己冥想修习。
仅一下午的时间,守护会就取得了完全胜利,所有的管理层都被控制起来进行审讯。
大家本以为,所谓“腐朽者”只是少数几个人,只要把这些老鼠屎去掉,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谁知管理层还想争权夺利,把这当成了一个排出异己的机会,不管真的假的,开始大肆爆料。
最后的结果是,几乎所有人都被记了一大堆罪过,管理层约等于腐朽层。
大家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想到那些长老组长,一个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样子,众人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17.
另一边,何欢好像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平信徒”,对自己家亲手引发的骚乱毫不在意,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打架和争吵。
午夜,众人狂热的活动没有半点儿消停的意思,何欢有点困倦了,回到萨迦的住处。
门口是两个由何欢亲自挑选,身材高大的义工把守。何欢对他们的命令是:如果有人要往里闯,就敲烂他们的头。
“这一天情况怎么样?”何欢点上烟,问看守道。
“有人想往里闯,都被我们打跑了!”看守兴奋地说。
“好,好……”何欢吸了两口烟,丢在地上踩灭,“好好干,这一阵儿过去了,你们就是涤心汇的中流砥柱。”
“是!感恩灵母大人!”
何欢进门后,里面侍奉组的义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把何欢当作领导汇报日程。
何欢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简要地布置了一下工作,就去楼上找萨迦了。
萨迦其实伤得并不重,正穿着便服,坐在沙发里心不在焉的翻书。
至于照片上的血迹,是何欢割破自己的手抹上去的——她无法忍受这肉体受到一点点伤害。
“你把孙长老怎么样了!”萨迦合上书,转身对何欢说。
“不只是那个老头子,所有妨碍我们的人,都搞定了。”何欢拖了一把椅子,萨迦身边坐下,攥着他的手说,“我要创造一个,只有我们的世界!”
18.
萨迦听何欢绘声绘色地讲完一天的事情,整个人站起来说道:“你疯了吗!这样会出人命的!”
“诶呀,怎么可能。”何欢满不在乎地摇头,“顶多就是给那些人关起来而已。”
“但是这样也不行!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何欢一脸不耐烦,起身把房门打开,指着走廊大声道:“好啊!现在他们估计还没睡,你出面去调停吧!然后再给出一个解决方案!他们绝对会听你的!怎么?你倒是去啊!”
过了许久,萨迦摇头坐回椅子上:“你不要这样……”
何欢笑了,轻轻关上门,一边走着,一边拉下腰后的拉链,裙子轻轻滑落在地上。
“我只能这样。”何欢跨坐在萨迦结实的双腿上,捧着他的脸,“因为我知道,你不行。”
不行这两个字,往往会刺痛男性的自尊心——然而这两个字从何欢嘴里说出时,萨迦竟感觉到内心里有一丝暖意。
就仿佛被母亲安慰了那样……
“我今天好累,而且,也好害怕……”何欢双手环抱住萨迦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陪陪我,好嘛……”
萨迦已经无法再拒绝何欢请求了。她的所有请求都是要求,不得不满足的要求。
19.
为了跟父亲离婚,在萨迦的母亲不惜跟自己的婆婆大打出手,最终以故意伤害罪坐牢。
萨迦当时只有8岁,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母亲,如今只剩下一些碎片的记忆:
母亲很高,总是穿着白白净净的衣服,在脏乱拥挤的市场里额外显眼;
她说话很大声,遇见朋友,就开朗的放声大笑,把萨迦推到自己面前;遇见坏人,就扯着嗓子跟他们吵架,把萨迦护在身后;
她从来都挺着腰,挺着修长雪白的脖子,不在任何人面前软弱——除了每周母亲摊位送货的那个司机。
他会帮母亲搬货,把母亲给的钱塞回她的围裙,握着铁管守在摊位旁,赶走不三不四的坏人。
母亲闲下来时会找他说话,司机只是默默地听着,手里摆弄着铁管。
一天夜里,萨迦迷迷糊糊地去上厕所,从门缝里看见母亲被司机压在身下,两人都一丝不挂。
平日里坚强骄傲的母亲,在床上化作了一摊水,随着男人黝黑强壮的肉体荡漾起伏,嘴里发出软媚而讨好的声音——即便是对萨迦,她也不曾这样温柔。
萨迦觉得惊讶、羞愧、愤怒,以及一丝羞于启齿的嫉妒与渴望。
后来,当尊师筹建“涤心汇”时,叫他换个名字。
“就叫萨迦吧。”他说。
“有什么说法吗?”尊师问。
“我们那里好像有个上师什么的,就叫萨迦……”
其实,萨迦是那货车司机的名字。
20.
萨迦知道,何欢不是母亲,他自己也不是“萨迦”。事情之所以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怪自己耽溺在了幻想里。
是时候打破现实,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不是什么金童……”萨迦开口道。
“嗯……”何欢侧躺着,肩膀支着脑袋,两根手指在萨迦身上意犹未尽地游走着。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萨迦坐了起来,“所有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没有开悟,也没有福报。都是尊师带着我,东拼西凑搞出来一些教义,又找了一群有钱人站台……”
何欢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金童,也从来没把你当成过金童。”
何欢说着,翻身趴在萨迦身上,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你是我亲爱的小孩。”
萨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方才刚要挣脱的幻觉,此刻又再次浮现。
此刻他面临着一个矛盾的选择:如果继续把何欢当成母亲依赖,他就无法成为真正的“萨迦”。
“中央账户上我估计有一千万左右,我这段时间分批取出来,然后咱们也跑路。”何欢坐起来说道,“明后天的话,你跟我去一趟。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他们会起疑心。”
萨迦感觉自己心脏快停止跳动,这一错再错的多米诺骨牌,已经停不下来了。
“怎么?”何欢抬起头,看着萨迦问道,“你害怕了?”
“这……有点太过分了……”萨迦能感觉到自己很没底气,因为他也是这骗局的一部分。
萨迦正等着何欢斥责他,谁知何欢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我也跟你兜个底吧……”何欢牵起萨迦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已经两个月没来生理期,现在应该已经怀孕了。”
这要比任何一种斥责,都让萨迦感到窒息。
“我今年已经34岁了,这个小孩我一定要留着。”何欢说,“所以,我亲爱的小孩,你要拿什么来当这个爸爸呢?是用金童的神力给他祈祷?还是现在一脚踢在我肚子上杀了他?”
萨迦这时明白过来,这已经不是一个的二选一的矛盾,事实是:
何欢永远都不会是他的母亲,他自己也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萨迦”。
21.
短短几天功夫,庄严清净的“涤心汇”,变成了好像世界末日俱乐部,所有人都在纵情狂欢。
起因是有信徒通过审讯,找到了几个管理层的小金库,就一哄而上去抢钱。
人们把情况反应给何欢,她只是磨着手指甲,轻飘飘地说:“没关系的,本来就是大家的钱,庆祝一下胜利,有什么要紧呢?”
当晚,众人大摆筵席,庆祝胜利,何欢带头给大家敬酒,所有人都喝得烂醉如泥。
萨迦也喝了不少酒,在何欢的撺掇下,直接以金童的名义,要来了几个中央账户。
“我会把大家以后的生活安排好。”萨迦对跪拜的众人说道。
拿到钱后,何欢变得更加忘乎所以,在散席后,她都等不及回到房间,直接把萨迦拉倒她的办公室里亲热。
“怀上宝宝以后,就没机会了……再多给我……多喂饱我一点!”何欢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掩饰。
萨迦也无所顾忌,金童也好,母亲的幻想也罢,甚至连“萨迦”这个名字,他都准备放弃了。
他们甚至都忘记了,办公室外面的毛玻璃墙很矮,只要稍微踮踮脚,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忽然,办公室的玻璃门嘭地一声炸开,一只大手伸进来,打开了里面的门锁。
二人吓得半死,何欢尖叫着跳起来,捂着身体躲到办公桌后面。
萨迦惊慌失措地整理衣服,当他看到来人是谁,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刘……刘叔?”萨迦支支吾吾地说。
就像萨迦一样,尊师之前也不叫尊师,萨迦只叫他刘叔。
“不得了,看到了无比珍奇的画面啊!”尊师收起手机,示意手下去外面,“尕娃,你已经长成大孩子啦,你老爸知道了,肯定要高兴啊!”
22.
尊师走到狼狈不堪的何欢面前,说:“美女,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抢钱的,我只要把人带回去。当然了,那笔钱你要是能拿走,算你的本事。”
何欢理好衣服,后背贴着墙站起来,她脸上烧得如同刚出锅的螃蟹,强作镇定地说:“你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尊师指着萨迦说,“咱们金童大人的老爸,是我很好的朋友。我领他出来,一是挣钱,二是带他见见世面。如今钱这面我已经处理好,人,自然也要带回去了。”
“萨迦是我的人!”何欢上前一步说道。
话音未落,尊师就皱起眉头,身后的几个手下也都进来了,意味深长地看着何欢。
何欢怕极了,浑身冷汗直流,刚才一直架在桌上的右腿不住地打颤。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把萨迦拱手相让。
尊师抬手,示意手下出去,转头对萨迦说:“我刚才听你们两个人腻歪,你给她弄怀孕了,有这事吧?”
萨迦点了点头。
“嗯,那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尊师说,“你来选吧:是拿着钱跟我回去继续读书?还是跟着女人留下来?实话说,她是个好女人——只是跟她相处的时候,你别忘了我当初教你的。”
萨迦看着尊师,想起他当年的教导。
23.
两年前,萨迦还在读高中,他跟老爸说,想考电影学院。
当时老爸的配件厂办得有声有色,家里不缺钱。然而老爸觉得“当演员”不是正经事,坚决反对,并表示“你跟你那骚货妈一个德行”。
跟老爸大吵了一架后,萨迦找到老爸的朋友刘叔,也就是后来的尊师,表示不想在小县城待了,要跟他出去挣钱。
“钱难挣,屎难吃。”听了萨迦的想法,刘叔说,“我得试验你一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
刘叔留萨迦吃了饭,晚上开车带他到街上。刘叔看见有个瞎眼的乞丐在街边卧着,就把车停下,对萨迦说:
“看见那个讨吃的没有?你去把他碗里的零钱拿给我,我就带你去大城市挣钱。去吧!”
萨迦下了车,手心冒汗,缓缓走到乞丐面前。
那乞丐双眼紧闭,衣着破烂,在深冬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粗糙如鸡爪的手里,握着一根竹杖。
他身前的搪瓷碗里,只有几个硬币和一元钱,毛估估加起来都不够20块。
萨迦犹豫了一会儿,看周围没什么人,就屏住呼吸,附身把搪瓷碗抓在手里。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自己无比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乞丐忽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萨迦的手腕,用方言大声呵斥起来。
萨迦怕极了,用力挣脱开来,捧着搪瓷碗往回跑。那乞丐就挥着竹竿,在身后要打萨迦。
等他看到萨迦钻进了一辆黑色奔驰车里,乞丐就不敢追了,他把丢在一旁,坐在地上大声咒骂叫嚷着。
刘叔吸着烟,不紧不慢地发动汽车,带着惊魂未定的萨迦回家,问道:“明白了吗?”
“嗯?”萨迦不解。
“我问你,明白了吗?”
萨迦看着自己手里脏兮兮的搪瓷碗,说道:“明白了。”
24.
最终,萨迦选择跟尊师一起走。
何欢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傻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她大哭着把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砸烂,待消气之后,她回到房间,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打算趁天亮前就离开这里。
来到楼下,几个醉醺醺的信徒拦住何欢,要给她敬酒。
此时的何欢变得异常心平气和,她跟众人喝了几杯,鼓励大家坚定信仰共建家园,就起身说自己去上厕所。
“灵母上厕所……带拉杆箱做什么呢?”众人不解。
“这个,你们要自己想。”何欢笑了笑,打算把这个哑谜,永远留给他们。
何欢先是去朋友家住了几天,后面又租了个房子,开始着手转移财产。
像直接往卡里划钱这种操作风险太大,她打算自己注册个皮包公司,再找之前熟悉的几个会计公司帮忙,把钱慢慢转移过去。
几个月后,万事俱备,何欢却发现几个中央账户钱,全都被冻结了。
她上网查了相关详细,才知道自从她走后,涤心汇里又发生了好几起恶性事件,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很多领导人已经被带走。
何欢看着新闻,吓得冷汗直流,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变得很不安分。
“宝宝,宝宝……”何欢轻轻抚摸自己滚圆的肚子,声音颤抖着说,“别害怕,妈妈一定会保护你的……”
次日,何欢就跑到别的城市去了,全身上下只有不到10w块。
25.
好在涤心汇的事情渐渐没了热度,何欢算是逃过一劫,成了需要自己打工赚钱的单身妈妈。
其实对单亲妈妈来说,身边没有男人不可怕,毕竟有时候男人反倒成了累赘;
可怕的是,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自己反倒不喜欢。
要知道,“孩子生出来了你自然就会喜欢”,跟“多忏悔打坐你自然就会开悟”是一回事。
何欢没来由地相信,自己怀的肯定是男孩,不料却生下来了一个女孩,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这孩子身上没有多少萨迦痕迹,反倒跟自己越长越像。
最后当她察觉这孩子性格跟自己也很像时,何欢对女儿的态度,从心灰意冷,逐渐变为无法忍受。直到有一天,幼小女儿哭着拿刀割自己的手腕,何欢才多少消停下来。
她终于承认:所有的光阴,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浪费掉了。
何欢每天在办公室坐到深夜,可惜已经没有人再愿意跟这个40多岁,性格古怪的女人搭讪了,她只能看着对面影城循环播放的预告片出神。
忽然有一天,仿佛是老天在垂怜她一般,何欢在屏幕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26.
今天是电影《情定黄河源》全国巡回首映仪式。
电影讲述了在青海某山村,回乡创业的大学生扎西和支教老师马莉莉之间的爱情故事,体现了当代年轻人朝气蓬勃的奋斗者精神……反正就是那种特没意思的电影。
不然主创人员也犯不上跟制片方全国乱跑去做活动。
万万没想到的是,影片中扎西的扮演者,三线演员萨迦,意外在网上走红,收获了一大堆粉丝,活动现场都是抱着鲜花的中年妇女。
何欢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她可不屑跟这些身材走样,打扮土气的女人为伍。
只可惜,她那套昂贵的白色女士西装,已经很不合身,穿上后再也不复当年的气场了。
即便如此,何欢一句“我是投资人的朋友”,就把后台工作人员唬住了,一路畅行无阻。
真正阻碍何欢的,反倒是她自己。她越往里走,脚步就越慢,手心和脚底都是汗。
她害怕遇见萨迦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更害怕,萨迦接过话,彼此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然后再回到各自的生活中,结束这一段本不该发生的小插曲。
还能怎样呢?难道要把萨迦带走吗?
何欢已经不相信,自己还有这个本事了……
忽然她看见,萨迦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何欢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赶忙躲到角落里。
但她有不甘心,探出一点头来悄悄地看。
或许是因为化妆的缘故,萨迦除了长高一些,身材更结实一点,脸上还是当年的样子。
他笑起来时,依旧是那副害羞的样子,但举手投足间,更显得成熟稳重。
何欢又偷听道,萨迦在网上有很多粉丝,甚至有机会去冲热点。照这个势头,他的下一部片子很容易就会签下来,演艺生涯从此步入正轨。
听到这里,何欢意识到,她本人作为黑历史,对萨迦还是有一定控制力的,至少能控住他一部分的行为——谁不想打探一下,忽然走红的清纯小生,竟然已有一个在上小学的女儿?
就在她开始暗戳戳地盘算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从她身边走过,直奔萨迦而去,抱住他并和他接吻。
不用说,这就是她的女朋友了。女孩儿一会儿给萨迦整理衣服,一会儿掐着腰埋怨他工作太辛苦,时而娇嗔,时而傻笑,俨然已经被萨迦迷住了。
萨迦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无论她说什么,萨迦都点头。
何欢在旁边,默默地看了许久,把花丢在一旁,转身走掉。
爱是对骄傲者的奖赏,而非给卑微者的施舍——至少对女人来说,何欢觉得必须是这样。
然而她没走出几步,就回过头来,把地上的花捡起来带走。
这点东西还是挺贵的,如今的何欢,已经没有资格大手大脚了。
27.
何欢带着花,来到女儿的学校门口,在她班级的位置等着。
没过多久,放学铃响起,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出来了。何欢迎上去,先跟女儿班主任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把女儿拉到一边去。
女儿又惊又怕,只想着不知道哪里又惹妈妈生气了。
何欢把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试着单膝蹲下,然而小腹和大腿几乎要把西裤崩开。
她索性踢掉高跟鞋,直接双膝跪在女儿面前,紧紧抱住了她。
“妈……妈妈……”
“对不起……宝宝,妈妈之前对你很坏……”何欢亲吻着女儿的脸颊,“那是因为妈妈之前爱错了人……现在妈妈只想爱你一个,原谅妈妈,好不好?”
“嗯……好、好……”
女儿抬起胳膊,把小手在何欢背后轻轻拍了拍。
何欢拿过花,让女儿捧在手里,同时抬手归拢了下女儿额头上的头发。
她觉得,女儿已经不是跟自己“长得像”了,完全就是小时候的自己穿越了回来。
不过事到如今,何欢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
“你是我最亲爱的小孩。”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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