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跳棋

現在回憶起和父母一起度過的三人農曆新年，最近幾年的記憶都是爸爸在廚房忙碌，媽媽在旁邊幫手或幹別的家務，包括去菜市場買什麼菜、這天吃什麼、做幾道菜，都由我爸定奪，我媽不是常有主見的人，卻喜歡一驚一咋，腦內小劇場從來沒有停止過。

只要不破壞她自己的小世界，她怎麼樣都好。像一個活在自己建造的水晶球裡的小公主，選擇性聽我的健康勸告，自動過濾她不喜歡的外界信息，即便這些資訊都是對她健康有益的內容。

她的這一性格特點，在面對人生重大事件的時候，尤為明顯。

2025的春節對我們三人來說，是仍然需要拜訪醫院和藥店的一年，為了打針和買藥。

去年11月媽媽檢查出膽囊息肉，不幸的是這些息肉有癌變風險，牽扯到一小部分肝臟。好在經歷2個月雖痛苦但有驚無險的治療，媽媽的身體狀況好轉了特別多，只等2月中旬的複查。

但12月我臨時從上海趕回去陪她看病的時候，她可是以為自己的生命就要結束了，任何人的話都聽不進去，除了醫生。這令我十分沮喪，但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由她去，她能覺得自在比什麼都重要。

建立起自我的保護牆，隔絕一切自己不接受的聲音，與此同時，她的內心世界也由此得以達到一種詭異的平衡。

經過她篩選後留在她世界裡的話語，我媽媽可以記住非常久，也會堅持非常久，她聽進了她姊姊的建議，每天起來焚香誦讀心經，從一開始只能誦讀一遍，春節回去聽她說，已經可以一日七遍。

大年初六陪媽媽去醫院打針的時候，一路上我走在我爸媽的身後，觀察他們的相處模式，我媽還是那個完全依賴著我爸的模樣，在電梯上也要雙手抱著我爸的手。也許因為已經習慣這樣的看病生活，她的步伐沒有一絲猶豫，十分篤定，不再像12月剛確定治療方案時那般慌亂，我想，我媽媽的心靈自愈能力遠超我的想象。

初六這天早上去的醫院，是醫護一體的機構，長者活動的空間自然少不了一些益智類桌遊，護士為我媽媽打完針，我便陪她坐在桌子前，一邊等我爸去開藥、拿藥、聽醫囑。我打開這盒跳棋，我媽問我你會玩嗎？我說我不會呀，沒人教過我。

純粹為了打發時間，我媽和我下了這一局沒有走完的跳棋，但也無需下完，因為走了不到10步，我看我的輸局已定，離開之前我面前的紅色區域，已經走進來3顆我媽的綠色玻璃珠。

很慶幸，想感謝我自己用照片隨手紀錄生活碎片的習慣和衝動，這在往後任何一刻想起來，都會是一副能感覺到溫馨的畫面，哪怕它可能將伴隨著些許悲傷，就像今年的春節，被疾病烏雲籠罩的我們仨，雖然我爸媽都覺得我媽挺過一關，但我已經開始為失去他們兩個的我的以後苦惱，所以特別珍惜和他們相處的時間，說了很多他們聽了會開心的話，做了很多他們會開心的事。

我的媽媽十分純粹和簡單，就像這些玻璃珠，一眼就能看清她的為人和喜怒哀樂，可是每改變一個角度，玻璃珠裡的花紋也變了，我媽媽也常像這樣，在意料之外的時刻，帶給我許多驚喜，讓我多認識她一面。

每年春節我媽都會在家裡擺上鮮花，有時候是君子蘭，有時候是水仙花，她其實也不擅長養花，這些花過了春節肯定凋謝，我媽會立即扔掉它們。今年看到家裡依然出現了我不知道是別人送的還是我媽去買的水仙，我感到很安心，她多年的習慣沒有因為疾病而改變，她還在堅持認真、積極、美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