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D-1｜心底的地方

那是在期盼著人生會有所不同時遇見的。人生是很奇妙的旅程，路上總是不會一帆風順，彷彿蜿蜒崎嶇才能彰顯它的價值。當時滿心期盼著生命要奏起新樂章的我，卻大力地撞上牆壁，如同剛要學習飛翔的鳥兒，卻在由峭壁躍下的那一刻發現風並不站在他這邊，無情地將牠拍落在地。而我只能在無盡的黑中，黯然神傷。就在無盡的黑夜之中，我學習與生命和自己對話。

這個地方並不特別，甚至稱得上糟糕。那是繁忙大都市裡一條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巷。吵雜的市井，路邊也不乏堆著家戶違規擺放的廢棄垃圾。一道滿是鏽斑的紅色雕花舊式鐵門便是我當時生活了一年的地方。時間是臨大學畢業的最後一個學期。房間要從鐵門進去後，往上走到二樓，樓梯的寬度僅容許一個人行走，若是體型較壯的成年男性或許還得側著身子往上走。抵達二樓推開一個紗窗門後右轉，在走廊上就能聞到濕氣未乾的悶臭味，沿著牆角還能看見搬運食物的螞蟻正列隊著忙活。將一把連鎖印店都說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刻的老舊鑰匙插入門鎖，推開門後見到的是四坪大，沒有對外窗的小套房，唯一能夠落腳的地方只有門前一公尺距離和廁所。乍聽之下十分值得嫌棄的居住環境，卻成為一直叫我流連忘返的一段回憶。

即將大學畢業的我，思考著未來的方向，是要唸研究所、找工作，或是做一個大夢出國追求不一樣的人生。很喜歡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裡說的：「責任因為夢而產生」，在此處他特意用 Dream 來模糊夢境和夢想的界線。沒有夢想之人就沒有為自己的生命負起責任，因此我挑選了一條門檻最高，且深知家庭經濟不可能負荷的出國留學這條路。想當然爾，我並不是動人勵志故事的主角，我失敗了。不僅沒有錄取最頂尖的幾所大學，也在爭取獎學金的路上碰壁。不過夢並沒有停止，它仍在繼續，如同生命並不會因為不從人願就戛然而止，時間像一道大浪，推著人們前進，若停下腳步就要擔心被捲進無盡的深淵。我必須前進。知道無法出國的那一刻，我立刻轉而準備台灣研究所的考試，埋首苦讀三個月後，還算幸運地考上與台灣同名的大學，但這就不是那四坪套房故事的重點了。

準備考試的時間，小套房與圖書館，兩點一線，過著規律地念書、吃飯、睡覺的生活。可說也奇怪，平常並不會特別關注日常生活的小事，卻因為固定的作息而開始學會認真生活。是的，一直以來的我似乎都稱不上有在用心生活。我開始珍惜每天早午晚餐吃進肚子裡的食物，會仔細感受對味蕾的衝擊，調味的濃淡，食材的搭配是否得當，用味覺寫下每天的日記，吃飯變得不再是目的導向只為填飽肚子而已。圖書館外的長椅，晴天時的陽光，被風吹動的草皮，以前漫不經心地過日子，不會特別關注的這些環境景色，都變得鮮活起來。或許他們一直都在名為心靈的窗外對著我表現自己，我卻始終沒有看見，而總算那深鎖著的窗打開時，就爭先恐後的凸顯自己。

生活這麼多年，我之於世界而言是怎麼樣的存在？我屬於世界，或者關係應是相互顛倒的。我身為我該如何被解釋。四坪大充滿濕氣悶臭味且沒有對外窗的房間，長長的只夠一個人通過的樓梯走廊，堆放著違規丟棄家戶垃圾的雜亂馬路，翠綠且被太陽曝曬散發著泥土大地氣息的草皮，木製剛漆上白色油漆的長椅，這些可以被明確形容的物體都跟我一樣存在世界上，而我該如何訴諸於文字來形容我是誰？那個四坪大的空間，說起來應該會有被囚禁的感覺，不過住在那裡一年的我，心卻因此打開了，我渴望找到自己的定位，我渴望認識世界，我學著仔細地端詳生命的每一個細節。儘管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我仍不時想起那段時間。多半是因為我發覺對世界的那散窗又再次鎖上。我因為一間怎麼也稱不上舒適的房間，開始學著認識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卻在離開那裡，應該可以說過的更加好的生活環境時，卻失去了與世界的連結。原因是什麼，不得而知。我依然在世界活著，那間套房想必也依然歡迎著期間的每一位房客。潮濕的味道散不去，生命的陰霾也仍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