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絕交是當年唯一能為妳做的事

在大學畢業不久後，收到了國二之後，就再也沒說過話的同校同學的閒聊訊息，他的綽號是小小，我們在不同的班級，第一次見到，是在開學前的課程銜接補習班。第一次上課剛好坐隔壁。還沒開始上課，小小的橡皮擦掉到地上，但是補習班的座位很擠，在他努力地鑽到桌子底下去撿的時候，我不小心碰到他的「側腹」，一個很多人很怕癢的位子，小小整個「抖」一下撞歪我們那一排的桌子。我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一臉在憋笑的樣子，在小小眼裡看起來就是故意的吧！後來逮到機會，他也趁我們上課上得一本正經的時候，用筆戳中我的怕癢穴，害我「乖學生」的戲差點演不下去。

開學後，我擔任班上負責寫「教室日誌」的幹部，每天早上到教務處拿取教室日誌，負責記錄每堂課上了什麼，並在每堂下課時請老師簽名，放學後再歸還到教務處。頭一天上任，我就在教務處的走廊看到小小，拿著他們班的日誌，跟我進行一樣的任務。

「是奇怪的人！」小小看著我大叫。

「我知道你的弱點喔。」我揮了揮手中的筆，暗示他不要鬧，不要逼我戳下去。

後來，因為我們經常在學校相遇，特別是有老師趕場，沒有在教室日誌簽到名的時候，我們兩個班有很多科任老師是一樣的，所以會一起追著科任老師們的課表跑，找他們補簽名，這也變成一種「看誰先集滿當天所需的簽名」的遊戲。一些辦公室的師長，經常看見我們一起混，曾問過「你們是親戚嗎？」

「她是我妹。」小小總是會搶先擅自回答。

「是姊。」我不甘示弱地跟著胡說。

國中時，異性之間在學校走太近，是不太被歡迎的事情。開學不久後，我便收到班導公開的關心，在午餐時間有同學嬉鬧著說「她跟別班的人牽手」時，導師明確地對我說「ＯＯ，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儘管如此，小小還是常來我的班級找我，問功課、借課本、討論補習班的題目或是單純鬥鬥嘴、胡說八道。後來我們交換了 email，以每天一到兩封 email 來往的頻率，持續著一段越來越深厚的情誼。

我還記得校歌比賽前一天晚上，擔任指揮的我，已經帶著全班一起練習無數次，到那天喉嚨已經有些吃不消。那天一如往常，趁家人都不注意時，偷偷打開家裡的電腦收信，跳出的訊息是：

「希望你可以看到這封信，明天帶著我的祝福參賽~如果沒看到也要好好加油喔~」

比賽獲得優勝那天，也收到了訊息：

「妳今天表現很棒〈我說的是指揮〉不過太像男的。」

其餘的書信還有：

「妳段考第幾？有全校第一嗎？沒有也不要給自己壓力喔」

「妳爸限制妳不能用電腦嗎？不然妳都沒回，還是妳在用功中〈妳有那麼乖嗎？〉」

「妳今天洗澡有熱水嗎？希望有；今天也很冷」

當時會對我說這些話的，就只有小小而已。

國二之後，小小不再寫信，也不再回信了，不僅如此，連在學校也避不見面。

國三的時候，全校校排前百的同學們被集中培訓，平日留校到晚上九點多，週六上全天課、週日上半天課。每到考科的課堂，我們會帶著課本，集中到特定的教室一起上課。我與小小也因此變成同班同學，但是，我們還是一句話也沒有多說。我仍然會跟許多同學一起解題，但小小再也不來問我了。

後來，我考上了想去的學校，也搬離了家鄉，在高中的附近與同學一起租屋生活。我幻想過跟小小在更自由的高中時期，可以快快樂樂地相處，但眼下已經像陌生人一樣的我們，似乎看不到再相處的一天。

就這樣過了七年，突然在 facebook 收到了這樣的訊息：「很久沒聯絡了，妳最近過得還好嗎?」

之後我們每天聊天，就像以前寫 email 那樣。分享著彼此的生活、想做的事、辛苦的事。

在一段看似平常的對話之後，小小說有話想跟我說，但是得明天再說。

隔天，我收到了長長的訊息，以道歉開頭，以感謝結尾。

原來，國一的時候，小小的導師跟他談過許多次，也和他的父母談過。提到希望他專注在課業上的事，以及希望他不要影響到「其他同學」的事。小小的文字這樣寫著：「我想妳也知道後來我在刻意跟妳保持距離...妳很優秀，相形之下我覺得我不及妳，如果讓妳分心豈不是很自私嗎？」

看到這段話的我，已經是一名實習教師，內心五味雜陳。為什麼一個才國一的孩子，需要背負著「因為我不如妳，我對妳會有不好的影響，所以不能跟妳當朋友」這樣奇怪的束縛呢？然後，又是多無私的顧慮和真摯的情誼，讓他就此與我絕交呢？他用當下他覺得最好的方式，對我付出了他的善意，我卻渾然不知。為了想要擁有更多的選擇，專注在課業上，這個道理很明白，但是沒有人教過我們，除了絕交我們還有什麼選項，該怎麼好好說，該怎麼面對分離帶來的困惑和憂傷。

以實習老師身份參加的第一場家長會，是在一個高一的班級。那天，家長們都很關心三年後的考試，老師打算怎麼樣帶著孩子衝。

我跟的那位導師不正面回答，反而跟大家說：「我的目標，是讓孩子喜歡學校、喜歡這間教室裡的人、喜歡講台上的老師，只有快樂，能讓一個人即使遭遇困難也不放棄。孩子喜歡上我的課，他就不會放棄我這一科。家長如果您用您的標準，來套用在孩子身上，我敢向您保證您的孩子是不會快樂的，如果您用台清交、用幾 A 幾 B 來評斷您的孩子、評斷這所學校的辦學能力，請您務必要秉棄這種作法。就算孩子追求分數、追求名校，追求到了，他也只是是千個名校生之中的一個普通人，追逐大眾強加給他的標準，終究只能成為大眾之中的一個，他不會找到自己的價值。這個時代的競爭講究的是獨立的想法、獨特的主見，快樂的人才知道自己喜歡甚麼、追求甚麼，一旦他知道了，他就會是獨一無二的、不可取代、不會被社會淘汰的人。」

與小小相處的光，是國中時期，少數的快樂回憶。對於過去所發生的事，錯過的主動的機會，我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但現在的我能夠主動選擇，要用什麼樣的態度看待自己面對的學生、後輩，或是未來的子女。在盲目追求一套普世標準的卓越的過程中，儘管達到了一時的成果，卻沒有讓我長出自信。我失去了友誼、迷失了方向、麻木了熱情，這些不愉快的經歷，更確立了我多麼期望每一個人，都有機會，看見自己多面向的可能。

七日書第四天：在一段關係裡，你有沒有一個化被動為主動的時刻？無論是愛情、親情或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