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ncer

寫一個隱藏在幕布底下的感謝。是一個至今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謝謝」，但因為各種原因，你無法公開表達。說說這樣的故事。致某位現已絕交的友人， 我知道你現在在另一個國家，投入你認為值得的事業。不知為何我們幾個曾經的同伴後來變成交戰的兩邊，而我們追求的竟是同樣的理想世界。

寫一個曾經如影隨形的心魔，而最終，你終能夠把它坦然放在陽光下的故事。比方說，那些曾讓你放不下、纏繞著你、坐立不安的事情，終於「come out」的時刻？我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恐懼某種物質。這種物質的確令人恐懼，這很合理。我的恐懼的出奇之處是與之伴隨的脆弱性，以及恐懼的侵入性。

寫一個讓你記憶最深刻的鬼故事傳說。（這回是真正的鬼故事） 我心中分量最重的鬼故事只有一个——牡丹亭还魂记。作为多年昆曲爱好者，杜丽娘为情而死又为情复生的故事，熟练地印刻于心头。而《幽媾》这一折，得到我特别的喜爱。在此处，杜丽娘借女鬼身份夜访柳梦梅，除去闺秀礼教束缚，主动表情，人鬼尽欢。

寫一隻你掛念的「鬼」。有些人或事，可以是在你生命中過去的人、真實離去了的人，被隱藏或你想忘掉的人、不可提起而帶有某種禁忌的人、也可以是某一部分的自己。寫下任何你想到的這樣的故事吧。我不掛念哪位逝去的人，也不掛念過去的自己。雖然路途崎嶇我總兩眼朝前，這是我對今日主題的第一反應。

寫一段在關係之中的鬼故事。可以是親密關係、也可以是職場、友誼。它可能是一個令你感到匪夷所思的事件，而回頭想去又發現深藏於你們的關係來源之中；你可能已經逃離，卻又因為難以言說而感到不甘心或者放不下。我曾經有一段很愉快的戀愛。出於某種我不十分明確的原因，我遲遲不想從排他性約會階段推進到嚴肅關係。

你人生中遭遇過什麼事情，誇張到，講出來連別人也不相信是真的。我懷疑我的人生過於平淡，無法匹敵如今人們的見多識廣。我去年找工作，投出簡歷幾百份，最後只有一兩個offer. 這個數據講出來，一部分人不相信是真的——只投幾百份就找到了工作，一部分人不相信是真的——找工作怎麼會如此困難，…

寫一個不能在陽光底下曝光、見不得光，但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一個秘密。如果真的是秘密我還能寫出來嗎？真的秘密只能在我的身體裡。墳墓，這是秘密的目的地。我的秘密太多了。新的秘密一來，舊的秘密就被擠到了角落。加上年紀大了，記憶力本就不靈光，那些陳年的秘密，逐漸鈍了糊了，說不定哪天就被我的身體代謝掉了。

可能是在长期的独处中，我发展出一种“自我剧场”。它是有声的，有时候我是我，其他时候可以是任何角色。我发出许多声音，各类语言，以多样的语气、语调与表情。该自我剧场已经进入我的自动层面，我不能充分意识到它的发生。因此我很害怕不mute的线上会议。

我小时候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力，长大却骤降至低于平均水平。这可怜的记忆力曾给我带来诸种麻烦——人际误解、考试失败，甚至要付出额外的努力应付工作。不过，它又让我在一些时候能够真的忘却前尘，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因此格外擅长move on——明天永是新的一天。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这只是世界上极自然的事。事情结束之后，它成了最离经叛道的事。如果一个人从未在意主流框架，ta便对主流缺少sense，以至于竟估不到普普通通的事会难见容于世。是这样的。这样便讲过了我的故事，被衬托成冒险的我的最普通的事。

无期徒刑的世界里，充满了“我不干了”的时刻，但这句呐喊闷在胸中，流入人间充其量是“我不干了但我必须干”，何种残酷。“我不干了”是有希望的句子，而“我不干了但我必须干”已经耗尽了希望。我无法变得有神，无法不垂头丧气，无法抚平眉间的皱纹。我挤出的微笑比霜打的茄子更蔫，夜晚的快乐如彩云易散，世间再难觅得一物或一人搅动心弦。

我无法阻止对职业幻想的痛苦破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与架构师并肩作战。合作过的每位架构师都那么友善，那么聪慧，那么妥帖。他们是我厌恶的可悲的商学院势利眼的反面。在另一段时间里，我设想自己成为一名架构师。想象中，这份工作完美匹配我的抽象、分析和设计能力，又可避开对金钱利益的露骨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