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疫情封锁日记
现在是4月1日凌晨1:00。几小时前,居委干部解散了疫情订菜群,两天内的订单取消,当日的菜被拉出小区。
被取消的包裹里里有我和室友的一单。在断绿叶菜的几天里,我们正在尝试胡萝卜的一百种吃法,并且泡上了绿豆——长势喜人,预计两天后我们会开始脑暴胡萝卜与豆芽的一百种吃法。
我们把居委联系配送的菜叫做百元蔬菜“盲盒”,例如当看到黄瓜出现在菜单上时,我们应当忽略它标识的参考重量两斤——很有可能最终的包裹里只有两根。那家供货商同时售卖别的选项,例如400元一只的土鸡。但疫情期间,这是我们的保底粮。
先前,我们试了无数种办法抢菜。
我的慢性扁桃体炎在这一周发作,周三,有些抑郁的情绪加上课业任务让我凌晨三点睡下,六点闹醒抢叮咚,八点半抢盒马,十点被楼组长叫醒测核酸,十二点线上上课。挣扎着抢到了配送,结果蔬果售空。好在还有两袋速冻小馄饨能送得来,聊胜于无。
解散订菜群的起因是一位“阳人”冲破了拉在门前的警戒线,去了居委会静坐。从群里破碎的消息中,我听到的是这样的故事。
26号集体核酸,这家有一人阳性,至今未转运,至于全家人都感染了——包括一名70多岁、有慢性病、没打疫苗的老人。12345,120,110全部尝试过,28号被通知准备好行李待转运后,便没了下一步回应。
除了在家等待,Ta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尤其是当老人的情况或许格外需要收到关注的时候。去静坐的这位很谨慎,出门前穿好了防护服、戴上了两层口罩。
更早一点,居委的订菜群里涌出了几百条消息,大家在揣测订菜背后有什么猫腻,言语攻击起了居委干部——没有人想吃400一只的鸡。居委干部和志愿者说,干部是自愿为小区建起了订菜群,充当的角色是中间人,定价、质量理应找供应商商讨。
被骂哭之后,干部已经想过暂停工作,直到晚上的突发情况让Ta直截了当地取消了近期的订单,把群聊一并解散。
在业主群里一并传播的一些事情也发生在过去的24小时内,包括附近的另一个居民区里有老人下楼抢走了志愿者的盒饭。言语冲突后,成立了近三十年、居民自治的居委会就地解散。
周二那天,这位被骂的居委干部辛苦加班卸下蔬菜到十一点半,给封锁的楼栋挨着送物资直到凌晨两点。繁重的任务压在居委会和志愿者身上,Ta们管理多个百人大群,管理防控所需要的必要档案,同时调和因为这次疫情而起的冲突和矛盾。
我们所处的环境喜欢歌颂迎难而上的英雄主义,但一个个迎接困难但却是真实的、需要呼吸的个体。我们享有人类共有的情感和体验:它脆弱、能够共情,但也会焦虑、会精疲力竭、会崩溃。
居委干部辛苦,充当中间人时却吃力不讨好。家有老人的“阳人”在几乎所有渠道反应后都收不到反馈后,不得已只能冲向居委会。
当各种预料之外的冲突与矛盾摆在面前时,辛苦抢菜的我们从来不是能够精准计算出最优行动方案的机器——我们共有人性,会在封锁半个月甚至更久后积蓄情绪。
在上海的另一边,街道配发的物资已经来了好几轮,自媒体不断地晒出这些图片——肉蛋奶、我垂涎的绿叶菜。文章的结尾,总会有“上海加油”这样的文字。
而我所在的这一端里,群里的骂战与八卦不断。我的微信置顶了十余个拼团群、买菜群,大家自发组织起来动用各种力量来保障自己的生活。
我仍然是有特权的——疫情中我仍然能够有选择拼哪家蔬菜盲盒的权利,蛋白质也暂时充足。在上海上学的这些日子里,我不需要在吃喝上过多考虑经济负担。我能够用智能手机,知道如何抢菜,能够与别人社交、一起拼团,会讲中文、上海话的广播听懂个大概,住在一个虽然空间狭小但地处市区、依然温暖的出租屋里。
但在这个城市,我并不知道在更多的角落里发生着什么。
换水时看到,我的豆芽已经长出了一厘米长。虽然我的小区仍然处在一段我没法预知结束时间的封锁——小区里阳性太多——饿了么上多出来能够“接受预定”的店家让我对明天充满希望。这次的扁桃体炎发作除了让我全身酸软、眩晕一阵后,也没有发热,现在也在逐渐好转——至少我不需要为疫情下如何得到更多处方药发愁了。
我没有任何的诉求,但我只想记录下一个普通人在半个月封锁当中的经历与感受。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我难以应付,毕业论文的初稿在昨天应当上交,需要活动空间的课程作业无法完成,每天互联网上的文字和视频也在我眼前爆炸。
我感谢每一位在各个岗位上做着我或许看不到但非常重要地支撑了我现在生活的人,以及每一个我作为一份子共同组成、维系着生活、社交的圈子。
我们都是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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