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台灣女孩寫給香港的情書

親愛的香港

記得嗎？

我四歲那年被我爸爸帶到機場去，

然後一個人通過海關上了飛機，

飛到了香港，

跟一堆不認識講廣東話的小孩住在一間育幼院。

我記得，狹窄陰暗的巷弄，長長地無止盡地延伸着到另外一頭，

跟我住的明亮的寬闊的台北不一樣。

我常常謹慎地手上抓著錢穿過長長地窄弄去攤位買腸粉。

四歲時，我還是一個不講話，不哭不鬧的小孩。

跟其他小孩不一樣，我從來不會哭著要找爸爸媽媽，其實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找爸爸媽媽。

前去香港時，我手上沒有任何行李，連一個破布娃娃都沒有。

我只是安靜的和我的腸粉相依為命，

育幼院是個天主教育幼院，四歲時我學會了用廣東話禱告，學會感謝上帝然後再吃東西。

夏天過去了，我帶著我吃腸粉和廣東粥的習慣回到了台灣。

那些年，爸媽常常飛香港做生意，香港就是一個做生意和買東西的地方。

幾年後，我跟著劉德華的「獵鷹」「神雕俠侶」等無線錄影帶長大。

一千塊可以看一百一十支，過年期間，我在錄影機上放上用毛巾包好的冰枕枕着，

馬拉松地看完一部又一部的無線連續劇。

那幾年全台灣功夫最厲害的人叫做楚留香。

過年期間，成龍的賀歲電影就是小孩的餘興節目。

香港開始成為出產電影明星和電視節目的地方。

又幾年後，十年前我認識那個演「獵鷹」的香港明星開始來台灣唱歌了，

花癡的女同學們開始以劉太太自居。

他們生平最大的夢想就是留著一把漂亮的長頭髮然後去香港。

台灣當年有首歌叫做「去香港看看」，香港有部系列電影叫作「表哥到」。

香港成為中國人和台灣人都想去的地方。

香港代表高樓大廈，代表精品店，代表美食，代表演唱會，

香港電影工業成為僅次於好萊塢的全球第二大電影產業。

十幾歲的某年夏天，我走在香港街頭，仍然滿街聽不懂的廣東話，

被個陌生人問着：要不要當臨時演員？

出產這麼多部電影和開過這麼多演唱會的香港，

大概每個人都當過某部電影的臨時演員或是某個演唱會的工作人員吧！

我第一次閱讀香港的報紙和雜誌，瞠目結舌，

第一次看到放大彩色的中文字鑲刊在報紙頭條，

寫著哪個女明星男明星被包養，寫著誰被黑道追殺討債。

我望了望重慶大樓，微笑地繼續和奇特的香港保持愉快的距離。

某年夏天的高中聯考前一個月，北京天安門死了很多學生，

我們每天在教室偷看報紙偷聽廣播，因為吾爾開希的烏龍死訊嚎啕大哭。

香港所有閃閃亮亮的大明星穿著牛仔褲和白T恤在為學生聲援。

那年以後，香港人嚇壞了，開始移民，開始搬錢，

連香港喜劇電影裡的鬼都要移民燒美鈔。

那幾年，我們都在步驚雲跟聶風的雪飲刀跟絕世好劍下活著，

都在白髮魔女的小龍女的愛情裡活著。

香港的文創產業，給了我們一個世代。

香港回歸了，香港人的中文也開始變好了，全球最難降落的香港啓德機場也再見了！

我開始在明亮美麗的香港新機場轉機，

香港仍然奇特，從滿滿的老外菲律賓人和印巴人，變成滿滿的中國人和非洲人。

開始有人在閃亮亮的購物中心的花圃撒尿，開始有人滿地亂丟垃圾。

一向慣於忙於賺錢和忍受高物價跟高房價的香港人開始不耐煩了起來！

從來對政治和社會議題冷感的香港人，開始關心起社會現象跟政治了！

二零零四年，我和當時的男友前往中國旅行，在香港滯留幾日。

前男友是英國人，歐州人很習慣前往往日的殖民地旅行，另有感受。

一日在廣東人開的麵店吃麵，對著前男友大聲地說：以前香港是你們的，現在是我們的了！

然後轉頭對著我說：台灣以後也是我們的，不聽話就打你們！

我們沒回聲，繼續低頭吃麵，我突然明白了香港人的無奈，

因為我從來聽過英國人對著香港人說：要不是我們建設你們，你們現在還是五戶人家的小漁村！

或是大聲嚷著：你看這港口用我們女王名稱命名！

英國人不會傻到在口頭上剝奪殖民地最後的尊嚴，因為他們知道已經佔盡便宜，殺雞取卵，沒有好處。

過去，香港人可以忍受英國人白領精英的一派驕傲，

甚至也承襲了英式菁英系統，成為求取最大利益有距離也冷漠的香港。

台式的溫暖熱情豪邁，對香港人似乎是帶點莫名其妙的鄉土氣。

但是在中國人管理下的香港十五年後，

他們會在香港對著香港人說，要不是中國人帶著大把鈔票來觀光，你們香港人吃什麼？

法治與自由是香港最後一道防線，看似慢慢地在瓦解，

香港人明白他們這十五年他們慢慢失去了他們最後的一點言論自由！

香港人多少年來都是看慣有錢人進出香港做生意的跟逃命的，滿街跑的都是好車，

亞洲最貴的豪宅永遠都落在香港跟東京，

但是中國人最後究竟是粗魯無文地扒掉了香港人最後的尊嚴。

香港人對政府要得很少，他們也很少生氣，他們會自行找尋出路跟財路。

多少年來，

英國人來了，日本人來了，中國人來了，

他們都沒有抵抗的能力，只能在他鄉重聚飲茶吃腸粉。

今天是香港「回歸」中國十五年的日子，香港人罕見地走上街頭，跟北京對話。

多少年來，香港一直是亞洲最開放的城市，讓我們看到的世界的縮影和脈動。

台灣人對香港明星和香港的愛慕，名牌精品的追求，都來自於香港。

今天的香港很勇敢，

像是換下一身名牌精品包裝後的貴婦，

終於勇敢地對有錢有勢又粗魯不堪的老公說出「我不愛你」的實話。

實話是難聽的，北京是難堪的，問題只會是越來越大的，香港是勇敢的！

雖然你們的劉德華在長城唱中國人，香港電影紛紛前往中國找金主，

但是這些閃亮亮的巨星並不是今天的主角，今天的主角是香港百姓。

你們讓七月一日，有了意義。

李先生的「被自殺」，也會因此被記得。

親愛的香港，

我相信，愛李小龍的人會比愛毛澤東的人多。

歷史也早晚會還給我們一個公道。

我相信我繼續路過香港吃腸粉，香港也會繼續給我帶來驚奇。

我們都在香港當過幾天的過客，

我們都愛香港，

我們會永遠都愛著你。

要。勇。敢。

PS. 此文僅代表一個在香港娛樂文化下長大的台灣女孩所對香港的膚淺認識，並不代表其他台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