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里昂

2024年末，我因出差前往巴黎。

行前联系了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他曾与我一同在日本读书，后常驻马赛工作。我们原本约定见面，但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太过理想化——从巴黎到马赛，花费的时间超出我的想象。

“那就在中间见吧。”他提议，“来里昂。我们各退一步，时间刚刚好。”我欣赏答应。前一晚在酒店房间里，订好了往返车票。

TGV INOUI 6681，标准二等舱，07:52 从巴黎 Gare de Lyon 出发；18:04 TGV INOUI 6628，标准一等舱返回。票价125.35欧元。

那是一次没有预设、没有计划、没有期待的旅程。我甚至不知道这趟列车会带我去一个怎样的城市。

抵达时接近正午。里昂Part-Dieu车站的人流缓慢但有序，朋友已等在出口。他带我坐上地铁，我们从主干线一路驶向老城区，在Vieux Lyon - Cathédrale Saint-Jean站下车。

出了地铁，是一片狭窄石板街道。老城的房屋带着典型的中世纪轮廓，墙面斑驳，阳光还不能透过云层，让安静的城市略带一些寒冷。

我们在一座轻巧的过河小桥前，我远远地停下了脚步。桥边矗立着一尊雕像，名叫 “Le Poids de Soi”，意思是“自己的重量”。一个人形的青铜雕像，弯着腰，双臂抱住自己，像是在用尽全力把自己举起，又像是低头扛起某种不可卸下的责任。

继续走过那座桥，来到索恩河对岸的早市。那里比想象中热闹得多。长长的摊位延伸在河边，摊主们兜售熟食、腌橄榄、香肠、酒和大块的圆形奶酪，有的已被切开露出厚厚的乳脂层，带着一点点刺鼻的发酵味。这是我在那趟出差中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真的慢了下来”。

我们又沿着另一座桥折返回来，回到老城区中心的圣让主教座堂（Cathédrale Saint-Jean-Baptiste）。教堂外观厚重沉静，内部是哥特与罗曼式风格的混合。我尤其记得那一扇白底彩绘玻璃窗，上面有人物图像，背景复杂却不张扬。朋友说，他也看不太懂，或许是圣徒传说。但真正让我停下脚步的，是教堂内那座古老的天文钟（Horloge Astronomique）——高达数米，精密运转，不仅能报时，还能追踪太阳、月亮与恒星的位置。

时间不只是一条线，它也可以是一个轮回、一种允许你短暂停留的空间。

午餐我们选择了朋友事先预订的Chez Grand-Mère，一家坐落在街巷深处的传统小馆。我点了里昂沙拉、牛肩肉佐蘑菇酱汁、半块圣马赛兰奶酪（Saint-Marcellin），还配了当地的Châteauneuf - Coteaux-du-Lyonnais AOP - Domaine Décernisse红酒。

整个午餐不奢侈。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确实和一座城市吃了一顿饭。

饭后我们没有急着分别，继续沿河散步。穿过市政广场，来到Place des Terreaux，看见那座著名的青铜雕塑：四匹奔腾的骏马拉着战车，马鬃飞扬，人物稳坐其上，面朝前方。

后来我查到，那是自由女神像设计者巴特洛尔迪（Frédéric Auguste Bartholdi）的作品。原本为波尔多设计，最终却落户在了这里，像很多命运那样，被改道、被安放。

午后的风越来越强，我们从Pont Morand穿过罗讷河，开始往车站方向走。

天色逐渐转黄，阳光在冬日的树梢上染出暖红色。桥下有一大片涂鸦墙，画得出奇精致，大概是专供滑板和自行车练习的开放空间。几位年轻人在那里练动作，摔倒又爬起，旁若无人。

沿着罗讷河继续走，这一段更像是生活场景。沿岸有儿童游乐场、跑步道、小艇码头，老人带着孙子，情侣并肩，街头乐手背着吉他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们继续聊天，走着。最后转入 Cours Lafayette，几条街之后就回到了里昂Part-Dieu车站。我们没有特别告别，只是在检票口前挥了下手。我看着他转身走进人群，脚步稳定。

18:04，列车准时发车。

整个往返十多个小时，这座原本只是地图中点的城市，却用它那不紧不慢、不索求的方式，为我留下了一段能被记住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