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人群是一面镜子,照见未知的自己

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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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认识自己的方法中,与人交往,可以快速帮我摸清自己的形状。成年以后,每个在生活中认识的人都是一面照见自己的镜子,与他人碰撞的过程中,自我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从这个角度来看,人还是需要人群的,虽然大部分群体常常让人感到索然无趣、效率低下,但不与人接触,自我就始终像希腊神话中的俊美少年纳西瑟斯,终日迷恋于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终跃水而亡。

我从小就是一个不合群的人,很难融入集体之中,习惯于在人群中把自己隐藏起来,但内心深处又有一种被一小部分人看见的渴望。间歇性渴望人群却又时常抽离于人群之外,这大概是我的矛盾之处。

26岁以后,因为社交网络被越来越多人关注和看见,我多了很多公众表达和组织活动的机会。

但每一次,当我必须成为那个全场关注的焦点时,总有一种想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冲动。现在人们把它称之为“社恐”,但我觉得它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结。

茨维格在《昨日的世界》里写:

“我从不抛头露面宣扬自己。我也从未克服那种几乎是病态的腼腆。直到今天,我还有这种出自本能的习惯:在大厅里、在音乐会上、在剧院看戏时,总是坐在不显眼的最后一排;没有比在台上或者抛头露面的位置让大家盯着我看更让我难以忍受的了。对我来说,各种形式的隐姓埋名是一种本能的需要。”

因为这段话,与这个相隔一个多世纪的作家产生了共鸣,于是决定秋天的时候去他出生的国家奥地利看看。

我应该感谢社交媒体的,它让我在很年轻的时候被人知晓,让我认识了那么多生活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朋友,触及了父母辈生活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世界,让我不用去公司上班也能靠一台笔记本电脑养活自己。

但我又常常厌烦于社交网络。它是如此喧闹嘈杂,如此熙熙攘攘,如此擅长制造争执、暴力、焦虑与盲目崇拜——这些我最讨厌的东西。

我也本该感谢社交媒体带来的“影响力”,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也是一个在特定圈子里有影响力的人。但随着“影响力”的得来越来越容易,我也看见它在默默滋生一个人的ego、骄傲与自大,也在吞食一个人的同理心、慈悲心和宽容度。

“在一般情况下,人的名字不过是一个标记,犹如雪茄的外壳一样,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体,它与真正的主体本来只是松散的联系。一旦这个名字取得成就,这个名字就会身价百倍。名字就会脱离主体成为一种权力、一种力量、一种自在之物、一种商品、一种资本,而且在各种强烈力量的作用下,成为一种左右主体并使主体发生变化的力量。那些走运的、充满自信的人,就会不知不觉习惯于受这种力量的影响。头衔、职业、勋章以及名扬天下,都会使他们的内心产生更大的自尊和自信,使他们错误地认为,他们在社会、国家和时代之中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

——茨维格《昨日的世界》

最近在思考:剥离掉所有那些闪耀的、有记忆点的标签后,林安是谁?

当我在人群中自称是一个“博主”时,我想向他人证明什么呢?粉丝量、关注度、爆款数据与来自陌生网友的赞誉,这些东西真的属于我吗?还是时代的尘埃与泡沫?

这些内心深处的矛盾,这几年在做事的过程中不断升起又落下,造就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我,活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不知是时代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

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内心的真实需求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我从未后悔26岁那年尝试自由职业的决定,它对我来说绝不是换种工作模式这么简单,而是自我觉醒和自我探索的开始。

我从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中醒来,一点点把26年以来,外界塞进我脑中的东西清除,再一点点填充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一场头脑大扫除一直到今天还在进行,很多东西像拍不死的蟑螂,撵出去一只,过段时间未清理干净的液体又滋生了另一只。

如何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6年来我也走了不少弯路,很多时候人只有把自己抛进低谷里,看见最深层的恐惧,才渐渐摸到很多问题的答案。

最近意识到,我的深层恐惧可能来自“自我认同危机”。所以总是在恐惧驱动下做了很多“不合时宜”的事情。

在诸多认识自己的方法中,与人交往,可以快速帮我摸清自己的形状。

成年以后,每个在生活中认识的人都是一面照见自己的镜子,与他人碰撞的过程中,自我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

从这个角度来看,人还是需要人群的,虽然大部分群体常常让人感到索然无趣、效率低下,但不与人接触,自我就始终像希腊神话中的俊美少年纳西瑟斯,终日迷恋于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终跃水而亡。

7月,我久违地重新走进了人群,也在这个过程中观察重新与人链接时的细微变化与感受。

结束上一段旅行后,我回杭州开始了规律的生活。每天在家做饭,饮食尽量清淡,每天和住在附近的朋友一起去舞房大汗淋漓地出一身汗,再回家集中精力处理几小时工作。

我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感,每天走在路上都很雀跃。原来除了工作以外,还有音乐、舞蹈、艺术这些美妙的存在滋养身心。

我重新开始跳swing了。昨天晚上被问到为什么2020年后不再跳swing,明明很多人还在线上坚持学习和练习。我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没那么热爱吧。

回家后又想了一下,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我在跳舞的那个圈子里享受不到放松与快乐,我总是在舞会上因为跟不上leader的脚步而紧张和自我谴责,在看见别人在社交场合的轻松自如时自愧不如,然后我又一次当了逃兵——本质上还是人际交往的问题。

7月在杭州去了几场舞会,一开始还是紧张和生涩,后来看到很多新人也在大胆尝试后豁出去了,毕竟自己还是有底子在的。

肢体变松弛以后,才渐渐能在跳舞的过程中感受到leader送出的信号,以及音乐的节拍和自然律动的感觉——属于Swing的肢体记忆一点点复苏了。

跳舞,本来就该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啊。7月,我多了很多一个人在家打开音箱,在阳光下跟着音乐自由舞动的时光。

7月的最后一周,参加了一个社会创新的学习项目,和一群社会创新人去青山村线下共居了一周。

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生活了,一开始是不适的,好像过去那些集体生活中让人不适的记忆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我学会了释放出另一个我去努力融入人群。

尽可能主动表达,接纳,参与,互动。和我一间房的朋友丸子,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说,感觉到我这些年很大的变化,在人群中表达的自如和主动,是几年前的我所没有的。

虽然我还是一群活跃的人中相对安静的存在,但已经可以自如地选择做自己了,而不是一味伪装与迎合。

这趟旅程让我更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与人相处的模式——我总是会在初识一个人时本能地默认对方不喜欢自己,然后不自觉地设置起一道人际交往的屏障,这道屏障是无意识中设立的,看上去是在保护自己,实际上在制造距离。

我深挖了这种人际交往模式的由来,回忆起学生时代的很多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学开始就在经历女性友谊中莫名的“背叛”、“对比”与“冷暴力”,这些经历现在已经可以当作笑话跟身边人聊起,但回到事情发生的时刻,年少的那些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它们只是被时间的灰尘掩盖结了痂,日后再次进入相似的情景中时,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疼。

曾经有朋友说“经历过这些事情,你怎么再去信任别人啊?”

是的,很难。但“30岁的人了,就不要再拿过去当借口,阻碍自己继续向前了”。

有洞察就有希望。在人群中的这次自我洞察,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莫大的希望。

在青山村的时候,我哭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冥想的过程中看见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拥抱在了一起,林大安对林小安说:

“我看见了你,我感谢你,我爱你。这条路并不轻松,但你做得很棒,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然后林小安渐渐消失了,融进了林安的身体里。

第二次是当很多人站在身后,把手搭在我们的肩上说“I support you”时,一股强烈的情感化作眼泪溢出眼眶。

但这并非出自感动和支持,而是一种自怜情绪在作祟。我感受到自己一直深陷某种自怜之中。怜惜于自己的孤独、敏感和不被理解,但我其实更需要的是自爱。

第三次,是最后一天的1分钟对视,轮换到和熟悉的朋友对视时,那些天的共鸣、惊喜和遗憾、沮丧一同涌上心头。

我知道自己在群体中还是没有全然打开,但是没关系,林小安,相比从前,你已经进步很多了。

这些特别的感受,都是我一个人独处时无法体会到的。虽然过程并不轻松,但很开心也很知足,我在认识自己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矛盾的人,在不合时宜的时代里被洪流推着走。

逆洪流而行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们内心对未知、失败和不被认可的恐惧,让我们一次次走进人群又逃离人群。

在青山村做水源保护的发起人说,他们从未定义青山村属于任何一个群体,也没有刻意去营造所谓的圈子。生活在那里的人可以因为感兴趣的话题和活动相聚在一起,但无需连接成一个紧密的群体。离开人群时,每个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去过各自的生活。

我一直在想理想的社区形态是怎样的,听完这段话我脑中浮现了一段话:理想的社区就是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很自然地做自己。

无论选择融入群体还是抽离群体,很多人需要的不过是被看见与被认可,我们需要借由他人的眼睛去看见自己,也需要在独处的空间里真切地感受自己。

无论在不在人群中,真实地做自己,就是一切自由的开始。


林安,《只工作,不上班》作者/播客「逆行人生」主播/自由会客厅品牌主理人。

代表作「 100个不上班的人」,持续调研跟踪自由职业、数字游民、远程办公等生活方式。


微博/公众号/小红书/b站:林安的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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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写字者,长期观察自由职业领域,喜欢一切新鲜、有趣、多元的生活方式与文化。 活着是为了创造。希望能创作出一部留世作品,它可以是文字、影像或者照片。 大陆已出版《只工作,不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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