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性去吃

吃東西，當然是隨性最好。

昨晚聽老友談天，只是天南海北閒聊，并沒有什麽要問個究竟的主題，所以也就沒記住到底都談了什麽。可是，他說的一句話很好，吃飯，最好就是隨性。

每個人都會在吃到好吃的東西時，特別開心。但一生中真能記住的美食華彩，恐怕也不會多，而且真讓我們去回憶到底吃了什麽，反而需要努力想想，才能記起一些名目。可這種關於美食的感覺，卻永遠深刻，不會忘記。甚至在某些時候，還會暗暗地發生心理暗示，讓我們莫名其妙地對一地一人一時，產生格外美好的印象。

但若是不喜歡的，那就真是要記一輩子，到底吃了什麽，哪個地方讓自己格外不能接受，恐怕連芝麻粒大小的錯誤，都十分具體。這種情況，也是隨心判斷，並不一定是最糟的，但肯定因為某種期望落空，成為心理上的大落差，從而變成某種一輩子都不肯輕易原諒的事情。

但吃東西，又是一個人的事。

一個人喜歡什麽口味，願意接受什麽食材，乃至座次朝向、杯碟碗筷的擺放，都帶着強烈的個人色彩。沒有人能夠統一，就像一種公認的禮儀，每個人都會在公眾場合遵從，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打內心裏喜歡。所以，古人會說，因情而製禮，要順從人心本源，來規定今天做什麽，明天做什麽，時移世易，好惡如輪，一切也就會發生變化。

有人就很討厭納豆的樣子和氣味，但也有人很喜歡。

這是一件很容易理解的事實，喜歡吃納豆的人，不必強求他人接受，甚至也要和自己一起吃；不喜歡的，自然也不用把吃的人當作異類，非要鳴鼓而伐之。在這樣的事上，只有差異，而無對錯。

所以，一個人獨立的標誌，也需要包括這對於自我口味的重新認知，并在之後的歲月裏，安然堅持。堅持，並不是因為我的特立獨行，更有品味，或者更彰顯自我的智慧，只是我明白了彼此的差異，從而願意接受和而不同的原則。這樣放過了他人，也就寬釋了自己。

人生苦短，人生如夢，人生如寄，人生匆匆如白駒過隙。并沒有什麽一定要讓所有人都接受的萬世一體，反而是我們原以為牢不可破，堅如金石的東西，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脆弱，還要無法接受一種不同。

韓非子就說：「是故禁姦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

對於一切被法家視為姦邪的事情，要從事情上管起來，從言語上管起來，從心上管起來，總之不能亂說亂動。

但總有人不同意法家的觀點，他們「上見利不喜，下臨難不恐，或與之天下而不取，有萃辱之名，則不樂食穀之利。夫見利不喜，上雖厚賞無以勸之；臨難不恐，上雖嚴刑無以威之」。於是，這些不令之民，便唯有殺掉了事。

這就是法家的困境，也是一切標準化達到極致，都要面臨的難題，而解決的辦法，似乎也還是韓非所能想到的辦法，一殺了之。

如此想象，則科幻小說之構架的機器管理社會，讓人不寒而慄。

昨晚老友最後這樣說，回家以後，不要因為孩子不吃這個，不吃那個，就火冒三丈了。給孩子一些吃飯的自由，從消極的一面看，我們可以減少家庭矛盾，保護小孩子身心；從積極一面來說，我們很可能減少未來出現一個希特勒式機器人的概率。

我大笑。因為我就曾是這樣一個孩子，當年不願吃的事物，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反而自己找來吃；不僅找來吃，還要花大價錢，而且告訴自己的孩子也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