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夢境|脫韁野馬、莊周夢蝶,為什麼我們得寫下夢境?

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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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是如此地真實,也是如此地無常,超脫世俗的界線與常理,成為映照出某部分真實自我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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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要談論夢境。

你可能會想:「拜託!又來了?大家談論的還不夠多嗎?佛洛伊德都寫《夢的解析》了,你還想談夢?」

也許,夢真的是一種很常見的題材,也是大家總會好奇的話題。

我想起有天我在客廳看書,三阿姨興高采烈地走進我們家客廳,大方地跟大家宣布:「我昨天夢到蛇!」一時之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彷彿是某種大消息。

小阿姨問:「蛇是什麼顏色的?」
我母親問:「有沒有被蛇咬?」
大阿姨則說:「是不是毒蛇?」

總之,一時之間大家都在爭相詢問這夢境的過程、細節,而當事人三阿姨則笑吟吟地說:「我剛剛去網路上查,他說這個夢境是我會有意外之財的徵兆。」


夢境的細節彷彿是什麼命運或未來的具現,用以占卜或預知某些可能遭遇的事件,不論好運或惡兆,總之這似乎是夢境具有的某些力量,至少人性是如此相信的。

而對於一位寫作者來說,我並不完全相信夢境的發生與現實生活間必定有所連結,更甚至對於未來的命運作出預測,如同氣象預報那樣,我並不全然相信;比起預測命運,我更關乎的是關於夢境,這些夢境反映了我們內心的哪些部分。

我相信夢境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們心底的慾望、擔憂、恐懼、渴求,這些複雜且無法被確知的深層欲求,如同一縷縷的絲線,緻密地交織成一面五色斑斕的彩布,成為我們的潛意識,而夢境從此而生。

因此,我雖然不相信這些夢境中細節,可以滲出至現實,成為影響真實世界的關鍵,但我深深地相信,這些夢境的花朵、小丑、緊閉的黑暗大門,都是我們心底潛意識的投射,都是「我」,都是平時我們無法探知的真實自我的一塊碎片,只要我們願意,我們可以藉由夢境更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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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的夢境會如同一匹脫韁野馬,在未知的空間奔馳,所有顯示出的意涵都晦暗不明,我不知道從何解釋,也無法理解那些人物與我的關係,但呈顯出的狂野或奇幻的氛圍,卻常常讓我心嚮往之,甚至成為我某些故事敘述的一部分。

我把刈包拿出來放在桌上,用手上的擀麵杖用力地擀著,我看見刈包在我的手底下如同黏土般變得扁平,裡面流出了炸豬排,我把扁平的刈包疊起來,再擀一次,對折,又再擀一次,對折。
如同本就該這樣似的。
每一次對折我都可以看見酥脆的豬排與邊緣的麵包糠,被我的擀麵杖壓得變形,卻沒有發出本該有的碎裂聲音,以及那刈包居然這麼有延展性,拉長又拉長,卻一滴油都沒滴出來。
它們是酥脆的、油膩的。邊緣的顏色是油炸的深褐色,麵包糠的金黃色,再來又是炸過麵包的深褐色。我嘗試把它們對齊,卻在每一次擀開的時候扭曲變形。
「我一輩子都疊不好也擀不好。」我心底這樣想著。

(引用自「寫夢境|炸刈包、碎雞蛋,矮小男人用氣音對我說話」2022/5/12)


這個簡短的「用擀麵棍擀平刈包」的夢境雖然不是那麼地具有發展成故事的潛力,但其中蘊含的狂野與不可控制,恰巧也說明夢的不可預測性,以及夢境的潛能,彷彿在另一個全然不可理解的宇宙中,做著根本不可能在現實世界發生的事情,夢就是如此不可理喻,但這不可理喻之間,卻又蘊含無限的可能性。

我曾在夢中坐在龍的背上翱翔天際,曾在森林中的小鎮用魔法幫村民蓋房子,也曾在沙漠中追捕流亡的異議人士,或成為暗夜中殺人如麻的惡徒。我在夢中冒險,像是自由穿梭在各個平行宇宙中,用不同的身分體驗截然不同的生活。

有些時候,我會把這些夢中看到的光景,揉合進小說或故事的一部分,對於身為寫作者的我,我實在無比感激。夢境可以成為文字故事的一部分,「夢」狂野的那一部分如同無償的靈感提供者,為我的生活、作品供應養分,滋養我的文字,一幕幕的光景如同播放電影般,無比真實卻又如同夢般虛幻。

而夢境更多的,也可能是現實關係的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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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上機車,開始在這城市裡面隨意騎行。

我感受到拂面而來的風,還有空氣中飄散些許的甜味,彷彿有棉花糖飄散在空氣中,我抬頭看到天空中的顏色不斷變化,從藍色變為綠色,又變成夕陽暖暖的橘黃色,最後變成粉紅色;雲朵在街道兩側的天空捲曲,化為一朵朵的白色棉花,如同卡通中的雲朵,隨者節奏在粉色的天空兩色快樂地舞動。

我在這一刻接受了現實,我接受我的弟弟已經離我而去,這世界已經再也沒有他了,他的靈魂也回到那糖果色的天空,和世界合而為一,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稱為我的手足兄弟,我感受到龐大的孤獨感包圍著我,在夢中的我真切地感受到悲慟跟沉重的孤寂。

(引用自「寫夢境|兄弟、死亡,我嗅著棉花糖味的空氣」2022/5/13)


更多時候,夢境顯示的可能與生活更貼近,述說你的人生,找到你心底的重要他人,揭示你潛意識中真正的渴望,讓那些擔憂、渴求順著夢境之河而下。在夢中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這麼熱愛這份工作,在夢中理解自己其實與母親之間的齟齬,是源自於孩提時代的某次迷路。

我在這個「撰寫自己兄弟死亡」的夢中,理解我與我胞弟之間的關係,在夢中體驗過與他生死相隔的掙扎與最終接受他死亡的過程中,我感受到自己的無力,感受發自內心的難過,在夢中一邊在城市中穿梭的悵然若失,我不可接受他的死亡,但又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我嘗試理解這個訊息,最終知曉我的弟弟在我人生中所扮演的角色,與他在我生命中的重量。

最終在醒來之後,那一股「還好只是一場夢」的感恩,是讓我一輩子難以忘記的一場夢。

而有些夢境則帶來自我成長的印證,或給予你再次選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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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值得!他不值得擁有它!」
我一邊走心底一邊吶喊,我越走越,越走越快,圖書館被我拋在腦後,一盞盞的日光燈在我身後閃爍。
「到了!」我打開房門走進房間,身後跟著我的國中同學。
他說:「為什麼不借給人家一下,又沒差!」
此刻我心底的怒火已經滾燙如岩漿,我轉頭看著他,用森冷而堅定的語氣說:

「這東西是我的,愛借不借都是我的自由!」

(引用自「寫夢境|保溫壺、晚自習,愛借不借都是我的自由!」2022/5/13)


在夢中你可以重新夢迴某些人生中的關鍵事件,或是用類似的方式給予自己重新選擇的權利,夢境是現實世界的反射,嘗試在同樣的事件下,問問自己「這一次我會怎麼選?」

在這個「保溫瓶」的夢境中,我再次問自己:「為了別人,我是否願意委屈自己?」

過去的我總是在別人與自己之間選擇「別人」,並不是源於自願,而是我擔心如果我不選擇妥協,選擇當個「爛好人」,別人就會不喜歡我。

在長大的過程中,我的父母總是對我予取予求、情緒勒索,至今也毫無收斂;這樣的成長環境讓我難以跟別人交朋友,我不相信他們是真心地喜歡我,只是因為我會提供某些好處,這些觀念源自於我的父母。

於是我總是選擇妥協,在別人把我珍藏的小說借走後弄丟,在別人把我好不容易買到的珍藏書本搶走,我都選擇笑著原諒。只因為我想討好別人,我想要大家喜歡我。

而這麼保溫瓶則象徵那些我珍視的物品,在夢中我選擇不妥協,我不把東西交出去,我不願意委屈自己,我痛恨自己總是為了討好別人而跪下。

於是夢境忠實地呈顯自我,讓我重新做一次選擇,而這一次我選擇拿回自我的主導權,我誠實地做回自己。


我曾在撰寫論文的過程中,直面當年老師對我的嘲諷,在夢境中重演一次當年的事件。

老師在台上嘲笑我之所以有好成績都是因為「運氣好」,但明顯地是因為我的作文拿高分才得以在國文拿到滿級分,難道這也可以被稱為「運氣」因素嗎?當年隱忍不發,默默在心底收拾被摔裂一地自尊的我,無比窩囊,但我知道那是源於自身的不自信,讓我怯懦。

而夢境給予我再一次機會,讓我在那位嘲弄我的老師面前,懷抱勇氣重新站起來,自信地為自己辯護。

而這個夢,也成為我在撰寫自我敘說論文時,一個重要的轉捩點,我知道我為何而寫,我也知道我並不是她口中那個靠運氣的學生,我在夢中重新找回信心,找回「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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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是如此的詭密而虛幻,每當我跟身邊的人問:「你昨晚夢到什麼?」

總是得到這樣的回應:「我不記得了欸!」

對我來說這是很可惜的,夢境的多變、豐富、狂野,且極富創造力的力量,如果你任由它們隨著清晨的朝露,在太陽升起之後蒸騰消散,那不是無比可惜嗎?

也許你真的無法記得夢境的細節,甚至回想起來就如同看見一張空白的紙張,但也請你別放棄。

娜妲莉·高柏在他的著作《狂野寫作》中寫道:

「你可以做點功課,每天早晨醒來時,找找看心裡是否存殘存任何夢的片段。即使只是一雙伸出窗外的腿,也把它寫下來,如果你在意你的夢,夢就會開始跟你說話。」

夢境是迷人的,夢境是不可理解的,每個夜晚我們都被深埋在夢的世界,如同莊子所述的莊周夢蝶,在夢境中他成為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完全忘記自己曾是人的記憶,深深地投入「身為蝴蝶」的感受中。

然而下一瞬間夢醒之時,卻又變成了人,他甚至無法確定:「究竟我是變成莊子的蝴蝶,還是在夢中變成蝴蝶的莊子」。我很喜愛他這充滿詩意的哲學思想,所以如果夢境足夠真實,那麼我該怎麼確定自己是在做夢?

夢,是如此地真實,也是如此地無常,超脫世俗的界線與常理,成為映照出某部分真實自我的鏡子。

Photo by Johannes Plenio on Unsplash(https://unsplash.com/photos/DKix6Un55mw?utm_source=unsplash&utm_medium=referral&utm_content=creditShareLink)

來寫夢境吧!讓我們享受夢境帶給自身的美好,在意念織成的五色彩布上飛舞,在潛意識中漫遊,體驗與莊子相似,夢境那恍惚之間如同迷失自我的曼妙舞姿,使你與蝴蝶同在,也使你與自我同行。

如果你也曾經在夢中看見奇異的幻想,邀請你寫下來,寫寫你的夢境,讓夢境與你對話。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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