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寫「七日書」｜二月八日：正常的選擇

我看著這有關「come out」的題目，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寫。並不是因為沒有類似的經驗，而是：「我說了這麼多次，再說一次會不會太膩了啊？」，我是真的「出櫃」很多次，不只是性傾向出櫃，身材也可以出櫃，然後當我每次又「再一次」打開門探頭出來時，便從一開始的「有點擔心」，現在已經變得「興趣缺缺」，不就是日常而已嗎？

我想起某個同學對我說：「我這樣是不是太會冒犯人了？」，我則在電話這一端打趣地說：「拜託喔！你這樣哪算冒犯人，你是異性戀欸！我光是從我媽的肚子裡呱呱墜地那瞬間，我就已經惹毛一票反同人士了，他們還以為我想跟摩天輪談戀愛勒！」，身為性少數，本身的存在就已經足夠冒犯，然後每碰到一個人，都得在內心拔河：「我要說實話嗎？還是說謊話呢？」。

半小時前，我把大潤發自有品牌的「客家鹹湯圓」跟自製麵條丟在一塊兒，嘗試弄成一碗麵，它卻直接整個解體在鍋中，變成一坨詭異的麵糊，我沒有打算浪費食物，面對毫無形體無法辨認是杏鮑菇還是麵條，又或是湯圓外皮的「低解析度午餐」，我心一橫把維力炸醬（萬能拌麵醬～拯救我的午餐！）甩進去之後全部拌一拌，就當作驚喜午餐吃了，反正都是正常的新鮮食材嘛！沒拉肚子就算了。

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某個久未聯絡的同學，他現在跟我住在同一座城市。

在我猶豫要不要打招呼的瞬間，手指卻已擅自將訊息傳出，然後我就面臨「出櫃」難題。並不是對方一開頭就直指性向問問題，這倒不是最困難的，讓我有些尷尬的題目是，接在「你現在在嘉義當老師啊？」的後面那一個大哉問：

「所以你現在在做什麼啊？」

天啊，這大概是我人生近期最難回答，卻也最常需要回答的問題。這問句的泛用性極高，在各式社交場合中都會出現，舉凡親戚聚餐、新年聚餐、長輩提問、同學婚宴席間，以及此刻許久未碰面的同學間，總會來上這麼一個「無心的疑問」，卻戳中我的軟肋，我得在「社會期待」與「人生抉擇」間取得平衡，這就是我目前最困難的「come out」，這⋯⋯要抬頭挺胸地說出自己的異於常人，真的很困難啊！

寫作⋯⋯好像⋯⋯還真不是什麼正經工作。

起碼在你出名之前。

我在五分鐘內的天人交戰後，決定老實說。

寫作人的職涯選擇「come out」真的很難啊！當你拿不出什麼勳章，又得說自己正在「從事寫作工作」，這種時刻就好比要我現在脫光衣服，下去社區中庭裸奔一樣讓人臉紅心跳，一樣赤身裸體。每當這時刻我都感覺到「出櫃」真是一件難事，讓我想起十數年前的某天下午，我盤腿坐在另一位同學面前，很害羞很害羞地說：

「其實⋯⋯

⋯⋯我⋯⋯

⋯⋯喜⋯⋯歡，的⋯⋯

不是⋯⋯⋯⋯，呃⋯⋯你知道的⋯⋯就是⋯⋯不是⋯⋯

對⋯⋯，就是⋯⋯不是⋯⋯那個⋯⋯

女⋯⋯生⋯⋯。」

「喔？我知道啊，我早就猜到了。這很正常啊！」

 然後我以為得用一輩子時間的準備，卻在一個簡單的回答中被擊破，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欸，我現在在努力嘗試寫作，前陣子結婚後在當兼職家庭主夫啦！」我說。

「喔乾」他回。

沒了，就這兩個字。

就好像這是天底下最正常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