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人間鬼故事 - Day 2 - 〈305〉
第二天
你人生中遭遇過什麼事情,誇張到,講出來連別人也不相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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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中的時候唸過放牛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常常會看見聆聽者臉上困惑的表情。
有一種可能是:蛤?什麼是放牛班?
這種困惑除了會反射給我一種我正在釋放老人味的奇異感受之外,也不免讓我覺得對方很可愛。
另一種可能來自於某些可能真正認識我,但認識沒有那——麼久的朋友。
我所謂的放牛班不是只是成績不好而已。
我們真的很像一群法律無法制裁,行為罪不至死但完全可以逼瘋成年人的少年恐怖份子。
請閉目想像一間國中的教室。
木製的課桌課椅、桌面上具有年代感的坑坑洞洞、早年還會使用立可白而留下的各種注音文或誰誰誰的名字、必備的抽屜、些微傾斜的桌角、被長年坐到關節鬆脫而會輕微晃動的木頭椅。
這些桌椅一排一排的面向碎石花紋鋪成的講台地板,幾十公分高起的地面,撐起了所有在上面講課的老師的地位,而講台則是提供這些也許在面對我們時,都曾感到畏懼且不知所措的老師們,一個放置教材跟不安的立足點。
這成排的桌椅被期待整齊排列,學生們也被期待安靜、守秩序地坐著聽課。就算心早已不在四方圍成的囚室中,但至少肉身需要演出專注的表象。
但,不。從國一開始的105到畢業之時的305,我們從不遵守這種無聊又沒有意義的規矩。
桌椅的排列,是看主人的交情。
今天我跟你好,我就一點也不在意會不會擋住走道的通暢,或是會不會擋住後面同學的視線,我會將桌椅自由搬到你的桌椅身邊,讓本來整齊劃一的桌椅排列,長出了畸形的畸零地。
就算被老師提醒,我們也只是敷衍性質的搬離一些些。若是再強硬要我們回到整齊的排序中,學生就會提高音量回嘴:「就已經移了啊,不然你還想怎樣?」
幼獸們nothing to lose的嗓音往往會嚇得台上孱弱的師長們不敢再訓斥下去,眼神專注鎖定在課本以及努力寫下的板書上,聲音似乎是在複誦課文傳授知識,但對於內容究竟有沒有打動台下幼獸的心,他們根本無暇關注。
於是台下睡覺的睡覺、傳紙條的傳紙條、小聲聊天的聊天。
教室前方碎石花紋的高台,是劃分出真正權力地位的楚河漢界。
不好好上課只是我們做過最輕微的事情。
我們班有三位女籃隊的體保生,有三位在道上混的小流氓。他們的舞台,總在學校落幕之後才展開。白天的時間,他們常常拿來補眠。
但有些老師總是帶著一種春風化雨的使命,希望他們認真上課。於是踹桌子叫醒他們,引發一場師生肉搏戰的戲碼上演過。將桌椅丟出教室外面的鬧劇也發生過。各種政治不正確、充滿羞辱意味的詞語,出現在師與生的對罵中。
除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緊張之外,我們與環境的關係也堪憂。
當教室的氛圍烏煙瘴氣的時候,教室的整潔自然也不會有人特別關注。
學校有午餐時間,自然會有廚餘需要處理。每天打掃時間都會有倒廚餘的時間破口出現,過了就得等下一次循環。
305班的學生不愛倒廚餘。
某次假期過後,再度上學時,我們發現廚餘桶長了蛆。
我們的處理方式不是立刻驚叫開始清掃,而是拿起了美術課用到的電融槍,看著一隻蛆從教室後方一點一點爬行到教室前方,並在他爬行的過程中,一點一點用電融膠禁錮他的身軀。見證他生,也見證他亡。
又一個案例,是某天我注意到天花板上的黑點點。其實我注意到很久很久了,只是在醒悟的那刻到來之前,我不明白那些黑點點是什麼。
那是孵化後的小小蜘蛛。
不知道是誰在我點出這件事之後朝天花板丟出一團紙球,驚擾到小小蜘蛛們。他們開始如散兵跳傘一樣從天而降,灑落到全班同學頭上。
你可以想像,驚呼聲四起,同學四處逃竄,老師課再也上不下去。
那個學期的結尾,我們被學校勒令用洗衣粉刷洗整間教室的地板跟窗戶。
305還有更多更多誇張的事蹟,族繁不及備載。
我們就像是一群不知惡為何物,長在淤泥裡,用惡意激盪惡意,充滿創意的泥淖少年,在時空的三不管地帶中,開出一期一會的妖豔花朵。
當年紀大了腦袋發育完全之後,我們再度聚首話當年,沒有人明白為什麼當時的我們會那樣,當年的過去全變成了充滿歡樂的談資。
但我想,當時的我們,其實體現了某種殘酷的人生陰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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