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农村拍创业妇女 | 当时我在

BIE别的女孩
·
·
IPFS
亚历山大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放假的时候,他回到承载着儿时回忆的村庄,用镜头记录下他身边阿姨们的平凡生活。关于拍摄初衷,他是这样说的:“在当下的网络环境里,为公众可见的乡村女性实在太少。她们的声音并没有被大多数人听到,她们的形象在互联网中被边缘化为蒙昧的、保守的、缺少独立意识,甚至是父权代言人的村妇。在这样一种偏见已然不言自明的环境下,我决心要回到乡下,用我的镜头记录,传达出她们的声音。”

别的女孩:有必要提醒大家一个正在进行的赛博事实 —— 观点正在被大量稀释,最稀缺的是你的冒险。忘掉那些二手的阐释,直接用你的眼睛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青年人,动起来,走进这个社会。

亚历山大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放假的时候,他回到承载着儿时回忆的村庄,用镜头记录下他身边阿姨们的平凡生活。关于拍摄初衷,他是这样说的:

“在当下的网络环境里,为公众可见的乡村女性实在太少。她们的声音并没有被大多数人听到,她们的形象在互联网中被边缘化为蒙昧的、保守的、缺少独立意识,甚至是父权代言人的村妇。在这样一种偏见已然不言自明的环境下,我决心要回到乡下,用我的镜头记录,传达出她们的声音。”

我们喜欢他的平实,喜欢他不加修饰而又饱含性别意识的思考。如果这击中了你的分享欲,欢迎投稿至 biedegirls@yishiyise.com

赵 四

联系亚历山大的时候,他正在老家地里干活。疫情期间很多人买不到菜,家里人把一块很久不种的荒地收拾出来,播种辣椒、白菜、花菜、茄子、西红柿,还有水果玉米。作为一个迟迟无法返校的大学生,留守在家的他成了当地少见的青壮劳动力。 

他的故乡位于甘肃兰州榆中县。“这是一座北临黄河,西望兰州,东、南都被菜地和黄土山所包围的村落”,他说,“尽管离省城只有一步之遥,大多数村民却仍旧以农耕为生,只有在公路旁才有零星的几处小店。整个村子仍旧和所有你能想象到的西北农村一样,带着一股天然、质朴、健康的黄土味儿。”

受疫情影响,他最新的拍摄计划也搁浅了。原本联系的几位在当地县城夜市做小吃生意的阿姨姐姐,最近都没法每天出摊。他和楼下拉面馆老板娘聊天,老板娘说,大家开业提心吊胆的,人流量也比以前少了。另一个开饭馆的阿姨,收入来源主要靠公路上来往的大货车司机,疫情一来,生意自然很难做。

当然,她们也闲不下来。外面的事不好干,回家里还要做家务、带孩子、干农活。剪头的时候,他听理发阿姨抱怨道:她现在要照顾两个小孩,为他们的学习操心,一边又要做饭,又要早上六点开店,开到晚上九点,一直在店里工作。她老公只负责工作就可以了,她却要做饭、带孩子、经营理发店.......

这就是如今妇女们最普遍的生活现状:不仅能顶半边天,还要打两份工。

亚历山大的镜头对准的就是这样的女性。她们生活在土生土长的村镇上,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读到初中或高中,出去打工,在家人安排下结婚生子,之后忙于操持家计、抚养子女、日复一日。她们有的开超市,有的开杂货店,有的卖熟食,以此赚钱养家、照顾家庭。

称她们为 “创业女性”,乍听之下似乎有一些错位,毕竟这个时髦的词已近乎被城市高知精英垄断了。谈起她们的 “创业” 经历,也没有什么励志或惊险,大多是借了一笔钱把小生意做起来,三两句话就能讲完。她们的日常平平淡淡,她们的愿望简简单单。她们的遗憾大多与求学有关,当被问到 “想跟现今的女大学生说什么” 时,她们都说:

除了下面这位阿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部13分钟的短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不到半天就拍完了。但看完以后,不知为什么,我被深深地打动了。它透出一种在今天已十分稀少的品质:平实。这里面没有任何吸引注意力的企图,也没有丝毫价值观的输出或说教欲。贾樟柯说,当你拿起镜头,总会不自觉地美化生活。但在这些镜头里的女人们,自然、平常、朴素。在互联网上,你已经很难看到如此不加修饰的 “如实呈现”。 他写的采访手记也非常真诚: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拍摄一部访谈短片,因而这部短片必然会有许多问题(例如前后的空镜头太多太长、内容的深度还有待提升等等),但我仍然想向大家分享我的创作,一方面是与所有创作者一样,我也希望自己的创作被更多人看到;另一方面,我更希望自己能为女权主义的发展提供一份微小的力量,让更多农村女性被大家看见,让我们彼此了解、认识、熟悉、团结地向一个不再遥远的未来前进! ”

如同很多女性主义者一样,身为性少数的亚历山大也经历过性别意识的觉醒。“从前我从没有关注过这个事情,也是到高中之后,我的同学,还有我的表姐,受到她们的影响,我才逐渐有了女权意识。” 彼时正值女权主义在简中互联网开始普及,表姐经常和他聊起相关话题,他也偷偷告诉表姐自己的性取向。表姐稍微有点惊讶,但又不是完全惊讶:“我觉得你有这个倾向已经很久了。”

除了家人和老师,他从未刻意隐瞒过这件事,周围人反应也都十分平常。也是在高中,他才知道同性婚姻在国内并没有合法化。“当时我还挺惊讶的,我觉得这个东西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进了大学,他发现学校里并没有女性主义社团,也很难在大型活动里讨论相关话题。“我尽力在各种小组汇报上,或者各种我能接触到的场合,去讲一些关于女性主义的事情。” 像这样力所能及的小事还有很多:国内高校流行起卫生巾互助盒,他所在学校也有了互助小组。虽然自己用不上卫生巾,但他每个月也会出一些钱参与进去。“五一七不再恐同日” 之前,他和朋友们(“有男有女,有 gay 也有 gay 的朋友”)在学校里张贴了一个很大的海报,到了17日当天就被撕了下来。然后他们去打印了很多张小海报,最后贴了一个更大的海报出来。“这一次就没有官方阻止我们行动了。” 他很感谢当时学院里两位女老师(Q老师和Z老师)在这件事上给了他们很大的支持与 “庇护”。

“我觉得女权主义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们应该一起努力去做这件事情。” 但是在做的过程中 —— 就像每一个为此而努力的普通人一样 —— 会发现阻力总是与推力相伴而行。并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行动,仅仅是日常夹缝里的发声已经足够令人精疲力竭。比如他的微博账号,最频繁的时候是 “以日均一个的频率被炸”。至于学校,他说,“也是一个简中互联网的缩影”。他的同学中既有女性主义行动者,也有对女权抱有强烈敌意的 “红药丸” 派。有一回他在选修课上讲了《使女的故事》,随后一位男同学发文《女权主义是个什么鬼?》,引发了一场全院大争吵,直到辅导员出面才平息下来。

另一层割裂在于,主流舆论环境里沸沸扬扬的女性权益大讨论,似乎与他从小到大接触的阿姨们的生活相隔甚远。这也是他拍摄短片的初衷:尽可能真实地还原她们的日常状态,不加预设地让她们说想说的话、呈现自己想呈现的样子。当然,镜头里只是她们生活的一角。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我与亚历山大聊了聊这些阿姨们镜头之外的生活。

我注意到你拍的女性基本都是一个年龄层,好像没有出现更年轻的女性?

那个熟食店的老板娘,我没有直接拍到她,拍的是她婆婆在看店。她应该是只有30岁左右,再年轻的话,整个小镇就很难找了,因为她们会到别的地方发展,很少有人会留在那个村子里。

像她们这样同年龄的女性,大部分都是40岁左右吧,每天要在家里做很多家务劳动,还有农活也要做的。从春天说起吧,要给地里播种、翻土、浇水、施肥,夏天会有玉米、各种水果、蔬菜之类的要收,秋天去地里打药。都是很杂又很辛苦、很累的事情。做完农活之后,剩下的时间可能就很少很少了。她们每天基本上要么在地里,要么在家里,就是两点一线这样子。

像我姥姥还要更复杂一些。她是我们那个村子的一个语文老师,不仅要负责家务,还要负责工作,也有农活,等于是三头跑的。

阿姨们平时的娱乐活动是什么呢?有什么烦恼呢?

大部分人就是跳广场舞,还有刷抖音。以前的话,手机还没有这么普及,她们要么在家里看电视,要么在村口聚在一起聊天、串门。

在村里因为有店面,生意也没什么竞争,虽然不是说很富裕,但她们的生活是比较踏实、比较满足的。烦恼的话,我觉得主要就是在子女教育上,还有家庭关系之类。

阿姨们怎么看待 “女权主义” ?

我还真问了这个问题。她们对于 “女权主义” 是非常朴素的理解:人生而性别平等。其实在拍摄过程中,阿姨们的诸多想法都远超出我的预期,我甚至是羞愧的,因为我也曾带着刻板印象去怀疑她们是否能够提出有价值的见解。我想为我的傲慢表达歉意!

在创业的过程中,她们有什么因为性别的原因而感受到的阻碍吗?

那个开化妆品店的阿姨说过,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去村里进货什么的都会更方便。她还说,“要是我是个男的该多好啊”。她事业心很强,又很上进。

我妈妈的遭遇就更典型了。她是一位老师,工作社交应酬非常多。如果是男的,可能大家就觉得这非常理所当然,但女性的话就不一样。饭桌上往往就只有一两个女性在那里,她要和那些男人们打交道,就可能有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而且这件事情居然还成为我爸妈离婚的一个导火索:我爸觉得我妈经常在外面陪其他男性领导吃饭,让他非常不爽。

这样听起来,性别偏见依然是根深蒂固地扎根在她们的日常生活里。

最让我恶心的一点是那种日常的打压。它就像集体无意识,大家就这样随口说出来。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我爸只要一看到我洗碗,他就会说这是女人做的事情,你不要做,你再这样做会变成娘娘腔的。可能他也并没有刻意要贬低女性,可是他说的那些话处处都在打压。再比方说,我爸开车但凡遇见车技不太好的司机,他一定会说,这是个女司机。我就跟他打赌,结果发现还是男的多。这时候他就在一边发蔫,我就特别喜欢看他发蔫的表情。

有时我在饭桌上说了一点点和女权有关的话,比如说女性应该平等什么的,我爸立马就会说,你以后一定会娶到一个很凶的媳妇,你会是一个怕老婆的男人。他那样的 “男子气概”,却又那样的 “脆弱”,以至于我跟他说以后不想结婚,他都会觉得天塌下来。

他说,你不担心别人说你不正常吗?我心里想,我有比这更不正常的秘密。

不久前,亚历山大给我发来了他的最新短片。他原本的拍摄计划受疫情影响未能成行,不过他还是想办法采访到了其中一位从事烧烤的姐姐。时隔两年,这部短片比之前精致了不少,但不变的还是那份真实与动人。

//作者:赵四

// 编辑:赵四

// 头图:《在黄土上盛开的月季花们》


BIE别的女孩致力于呈现一切女性视角的探索,支持女性/酷儿艺术家创作,为所有女性主义创作者搭建自由展示的平台,一起书写 HERstory。

我们相信智识,推崇创造,鼓励质疑,以独立的思考、先锋的态度与多元的性别观点,为每一位别的女孩带来灵感、智慧与勇气

公众号/微博/小红书:BIE别的女孩

BIE GIRLS is a sub-community of BIE Biede that covers gender-related content, aiming to explore thing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females. Topics in this community range from self-growth, intimate relationships and gender cognition, all the way to technology, knowledge and art. We believe in wisdom, advocate creativity and encourage people to question reality. We work to bring inspiration, wisdom and courage to every BIE girl via independent thinking, a pioneering attitude and diversified views on gender

作者保留所有权利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BIE别的女孩BIE别的女孩致力于呈现一切女性视角的探索,支持女性/酷儿艺术家的创作,为所有女性主义创作者搭建自由展示的平台,一起书写 HERstory。 我们相信智识,推崇创造,鼓励质疑,以独立的思考、先锋的态度与多元的性别观点,为每一位别的女孩带来灵感、智慧与勇气。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

走出“房思琪”式陷阱:警惕男人打才华牌

关于 “女性互助”,我有话想说 | 别的女孩来信

在 “勃 ”与 “溢” 之间 —— 敬我们年轻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