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過敏症
過去幾個月以來,我坐在樓下綠油油的草垛前,嘆了兩口氣,心抽痛過幾次,會心笑了一笑,莫名的情緒雜揉並紮根在心裡,突然意識到短暫的春天終於要過去了。
季節會變,人也會變,或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世界常識。對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無論過著平淡或充實或起伏的日常生活,一日又一日的細微末節並未帶來任何啟示,事後才能察覺到變化累積又累積,直到有一日感受到來自外界的陌生部分與內在的自我碰撞,呈現出一個好不一樣的我。
在學校,哪怕是職場這樣的公共場所裡,彼此之間的分享止步於吃過的一家美食店、傳聞中的網絡八卦、還有週末最新上映的電影《沙丘》製作多麼恢宏,總之是無關緊要的娛樂新聞舊事。不會談到我每天一有碎片時間就要追看的文學、社科書籍。他們眼裡的我,大概率覺得這個人“cool”,可以理解為輕微的“cold”(冷漠)、過度嚴肅的和不近人情的。
諸如親吻、擁抱這類行為太過於親密,有著快樂的多巴胺之稱,但與我的傳統個性完全背道而馳。從孩提時代起,我不知道為什麼人要主動做這些,還是客觀環境促使下的產物,情人節應該親吻,與你父母告別應該擁抱,這一切事情都承載著“意義”。青春偶像劇裡的傻白甜戀情讓人一度癡迷,也未解開我的困惑。
我是一個奇怪的人,這一點從初中就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在高中放暑假的那天,我搭載便車從學校回家,下車前和我的好朋友告別,感謝了她的父親。或許是即將到來的三個月漫長假期,她突然將頭伸出車窗,輕輕親了我的臉頰,藉著兩個酒窩一深一淺地笑起來,她補充道:嘿嘿,再見。
作為我為數不多保持喜歡且友誼持續到現在的好朋友,她熱情、開朗、外放,擁有雙手都數不完的親密朋友,一年難讀一本讀書,喜歡一切新奇的玩樂,看起來我們截然不同。埃萊娜·費蘭特《我的天才女友》剛剛在中國出版時,她就收到了我網購訂到她家的全集。多年以後,那個瞬間如此強烈地存在於腦海中。我已經忘記當時的感受,或者說,我不知道身處其中的人應該要有什麼樣的感受,人是流動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好像一條遠不可預期的河流,流動瞬息萬變,難道就沒有一種通用模板嗎?確切地知道,我沒有做出恰當的回應,哪怕是一個淺淺的微笑。
小心翼翼過一種欠缺表達的、壓抑的日常生活,這種習慣已經滲透了全身的血液中。
深受文學作品感召,我寫過幾封潦草的情書,還是要坦白告訴高中時代的初戀男朋友,真的難以想像和任何人同床共枕,光是想到這個點就讓我難受和牴觸。同樣是優等生,高中生的戀愛生活中沒有出現太多衝突或矛盾,我想我對他的情感主要體現在他很主動,接受、喜歡也能回應關於文藝女高中生的話題。偶然我會問問他的大學日常,總體上是體面的,對他的思想和身體沒有超出邊界的興趣。
關係中的我們,始終是兩個獨立存在的個體。大學二年級我被分手,對於戀愛、擁抱、接吻的憧憬依然為零,保持恆定。
直到我和他的认识,和他的相處是和其他所有人完全不一樣的。2022年夏天的一天,房間裡悶熱而侷促,他站在全身鏡前整理衣服,如受神啟般,我從身後緊緊環抱著他。以至於我想像,是不是人均都享有兩個世界,兩個完全不同的自我。
“我們這種人”是我們談話中常常出現的詞語,我們有一樣的感覺,共享著一個沒有其他人的世界。我會隨時說出內心最深處隱密的惡,會對他產生奇怪的念頭,會說出讓我感到羞恥的話,會說出那些我不會和世界上第二個人說的話。
分享下雨天時,樂福鞋濕濕濕答答會是一種什麼味道;有時候忍不住窺視對方社交媒體的一舉一動,在意最新關注和互動的“朋友”是誰;享受起看自拍的樂趣,對時下流行的男星偶像只會用一句“很帥”敷衍,我當然知道他的年代感老照片,不算帥,心裡默默覺得是著我認識的人裡最好看的人,散發著一種innocent和lovely的美,多麼希望能更近一點觸摸到。
我是一個多麼奇怪的人,缺乏親密感知力是真的,追求一種超親密狀態也是真的,當我被質問窺視的時候,總覺得被架在了人性拷問的十字架上。有一種個性,讓自己感覺每個階段的自己都與社會格格不入。想了解一個人有什麼錯呢?為什麼我要感到難以啟齒?
這突然間為我打開了一扇窗戶,再獨立再聰明的自己都找不到,必須在相處之道中才能打開的窗戶,也帶來了悲傷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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