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八月五日:焦糖小豬在跳舞
我想我大概是天生勞碌命,在提及「吃飯」的瞬間,我竟很有邏輯地想起「做飯」這件事。我就像是在腦海中,把寫著「吃飯」的一張米紙融進水中,平靜無波宛如一面鏡子的水面在猶豫一陣子後,卻映出遙遠以前,我們全家一家四口擠在小套房裡面生活的做飯時刻。
那是一個擺滿「滿漢嘟嘟好小香腸」的鐵烤盤,在套房有些磨損的流理台邊,擺放的一台橘色外皮的小烤箱,我們家沒有灶台,也沒有抽油煙機,只有一台微波爐與烤箱,擠在幾乎無法容納兩個人站立工作的洗手台邊,腳後跟就是擺放全家人鞋子的玄關。
但,我一直記著的,是那台與我身高齊平的小烤箱,在橘紅色的溫暖燈光下,看著母親平時不太願意給我們吃的嘟嘟好小香腸,在燈火下漸漸熟透,從紅色帶點白色脂肪的透明腸衣下緩緩變成褐色,以及緊跟其後的油脂在熱度下發出的細微吱吱聲,伴隨的還有整間小套房都佈滿的濃郁香氣。
我弟弟在此刻會從房間另一端的電視機前飛奔來烤箱前,問:「今天有小香腸嗎?」,換來母親肯定的答案後,他會在床上蹦蹦跳跳,快樂地打滾。有時候我也會跟他一起,在電視機前大喊大叫:「今天有小香腸!小香腸萬歲!」,並一起在幾乎沒有額外空間的走道旁手拉手轉圈圈。
滿漢嘟嘟好小香腸幾乎是當時兄弟倆最喜歡的一道「家常菜」,雖說也不需要什麼調理技巧,打開(當時)像是禮物袋一樣的小包裝,幫著母親從塑膠袋中倒出一顆顆的小肉球,鋪滿整個鐵盤,並放進小烤箱中闔上,最後把指針轉向寫著「十五」的位置即可。但這麼簡單的步驟,卻換來我倆最開心的用餐時光,此刻的我甚至想不起來當時小套房的餐桌上,還有什麼菜色,只有那些小小長型的紅色肉味糖果,油亮亮且香膩膩的擁抱,與我的味蕾擁抱。
我想起母親用細長的橘色筷子從小鐵盤上,不緊不慢地夾起小小的香腸,謹慎地放在白色瓷盤上,拿給我:「端到桌上,不要弄倒了」。我們一起坐在一張放在父母親臥室雙人床旁的和室桌上,再回頭把白米飯端到桌上,坐下。把冒著熱氣,裹著褐色油量光芒的嘟嘟好香腸放在飯粒組成的小山丘上,壓下一個小小長型的褐色印痕,用筷子耙起連飯帶腸地擁入口中,咬下。濃烈的味覺從腸衣中爆發,浸滿包裹的無味米飯,在我的舌尖上漫舞,跳著繁複且華麗的華爾滋,像是焦糖變成一隻小豬,在口齒間彈跳、甩動,隨後吞下。
我沒有對其他人說過,電視藍光照射下的小套房中,我弟弟看著卡通大笑,並甩動插著嘟嘟好香腸的叉子時,我已與內心的愛慾達成和解,我愛這個小食物,我愛這張餐桌,我愛這個家,我也愛這個世界,在與食物擁抱的瞬間,我的內心中滿愛,毫無憤恨、毫無羞愧,只剩下純然的愛。
忘記小小空間下的匱乏,忘記父親對我的嚴格或羞辱,忘記母親對我的若即若離,忘記他們倆對兄弟之間的偏心與不公平。
我愛我的家。
我愛,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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