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活動｜無差別愛人｜面對恐懼發現愛，寫給外婆的一封情信

在說愛之前，我要來說說「恐懼」。
我真的很怕蟲，從小就是。

我是可以把蝴蝶飛舞的3D電影當成鬼片一樣看的小孩，其他小孩都驚呼：「好漂亮～」的同時，我卻彷彿置身地獄，發出活像看見貞子從螢幕爬出來的那種鬼叫。

可以想見我到底有多怕蟲子了吧！

因為雙親都在工作，從小我跟進跟出的，不是母親的背影，而是外婆雖然嬌小可是總是挺立的身影。每天早上被拎著到外婆家去，等到晚上雙親再接回家，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子的，也因此跟我最親的不是父母，而是我的外婆，我最熟悉的，是那個穿著圍裙的在廚房與櫃檯忙進忙出的身影，還有雖然總是在幫家裡張羅三餐，卻從沒有一絲油膩味道的衣角。

我從小就很膽小，什麼都怕。

最著名的事蹟就是：「我不敢走出家門口的樓梯。」

因為外婆家位處低窪處，總是淹水，附近很多店家在蓋房子之前就把房子墊高，也因此外婆家門口有好幾層階梯，因為是店面的關係，沒有選擇斜坡，騎樓還可以擺商品，也因此，正門有一個約莫20公分高的小樓梯。

「那個階梯」就成為我生命的邊界，像是小娃娃沒辦法爬過嬰兒床的欄杆一樣，我也跨不出那個小小的坎，對小時候的我而言，可能就像是站在懸崖邊緣一樣吧？我進出家門都得靠外公外婆抱，反正也還小嘛，孩子撒嬌大人都樂得配合。

「我就是這麼膽小。」

也因此大家可以想見，一個從小懦弱且擔小的孩子要上小學，看著我長大的外婆該有多緊張。

「會不會被同學欺負？」

「會不會被同學打還不會還手？」

總之，雖然我不知道當時的外婆怎麼想，但我也可以想見各種「小劇場」在他的大腦中上演，深怕他的寶貝孫子上小學被同學看不起，被霸凌欺負。最終，在外婆與其他家人聯合「執導」各種劇本之後，他發現我最致命也最需要克服的弱點是「怕蟲」。

我真的很怕蟲，現在也一樣，最怕那種下雨天之前會飛出來成千上萬的「水螞蟻」，那種鋪天蓋地的氣勢，還有永遠都不知死活的飛撲到人類身上的氣勢，真的讓我很恐懼。不過蟑螂我現在倒是敢跟他「火拼」了。

但是當年的我可是比現在嚴重很多，我連塑膠假蟲都會害怕。

「這不就是小孩捉弄彼此最常出現的把戲嗎？」我的外婆大概心裡這樣想吧？

於是我開始密集進行「特訓」，因為家裡開超市，外婆把玩具貨架上所有找得到的假蟲子全部搜集起來，放在一包半透明的紅白色塑膠袋內。某天下午，他拿著那包「蟲子」，叫上我到樓上的小房間，就只有我跟外婆，她和藹地要我坐在床上，自己也坐好，認真開始抽考我的「上學常識」。

「如果有同學罵你，你要怎麼做？」

「去找老師。」

「對，那如果有人打你，你要怎麼做？」

我想了想後，說：「也去找老師。」

「不對，要打回來啊！別人打你就要打回來！不要怕！不然大家看你好欺負，以後就會欺負你。你要用力打回來，知道嗎？老師不會永遠都在你旁邊，你要保護自己！知道嗎？」

「知道了。」我有些遲疑地說。

外婆看我有些猶豫，用力地打了我的右手手臂。
這下並不輕，痛得我縮了一下。

「來！我打你了，你要怎麼做？」

我輕輕地也打了我外婆的手臂。

「不夠大力！再打一次！」

我猶豫了一下，又再次使勁地打了我外婆的手，他才滿意。

「好！很好！就是要這樣！別人打你，就要打回去，其他人才不會看不起你。
要記得『別人可以，你也可以』你跟我說一次。」

「別人可以，你也可以。」我囁嚅地說。

「再說一次。」

「別人可以！你也可以！」

「很好。」

接著我外婆把那包塑膠假蟲拿出來，我隔著那有一點透明的袋子，已經猜測的到裡面是什麼，我好想逃走，但看著我外婆這麼認真，我又不敢離開，只能在恐懼跟理智之間保持平衡，盡力讓自己待在原地。

「來，你看這隻是什麼？」我外婆把袋子裡的一隻褐色蜘蛛放在我倆之間。

「蜘蛛。」

「對，你現在摸摸看。」他把那蜘蛛往我的方向推進了一些。

我立刻嚇得要逃跑，卻被我外婆箍住手臂，死死地拉住，不讓我離開。

「不要怕，你看著它就好。」

我努力地讓自己盯著那隻塑膠蜘蛛，可是我的身體卻怕得想逃離。

「你看，它不會咬你啊，這是假的，它不會動啊。」
外婆的語氣更輕柔了一些，嘗試安撫我的情緒，我也漸漸安靜下來。

「好，那你摸摸看。」

我謹慎又緩慢地移動我的右手，用食指輕碰了一下蜘蛛的右前腳。

「很好，現在把蜘蛛放在自己的手上握起來，像這樣。」
外婆把那隻褐色蜘蛛放在自己的手掌上，並緊緊地握住，再放開，並把那隻蜘蛛放在我的面前。

「我⋯⋯我不行⋯⋯」我小聲地說。

「你可以，快點來試試看。」外婆的語氣更堅定了。

「我真的不行⋯⋯」我急得要哭了。

「你今天就是要握住這隻蟲！快點！」
外婆更兇了，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外婆用這麼兇的語氣說話。

「我不要！」我嚎啕大哭。
我真的完全沒辦法再碰這隻不管是什麼東西一下了，我沒辦法再摸它了，我只覺得好想離開這裡。

「快點啊，你要摸摸看啊，阿嬤拜託你，拿拿看好不好？」
我看到外婆的眼匡泛淚，語氣也變得柔軟。

「要是你連小蟲子都怕，你在學校肯定會被欺負的，有些小孩很壞，他們會拿蟲子嚇人，要是你連塑膠蟲子都不敢碰，他們一定會拿這些東西嚇你，每天放在你的學校抽屜，還會丟到你身上，你至少要敢拿起來丟回去啊！」

外婆這時候也哭了，止不住地掉淚。她從口袋裡拿出一疊衛生紙，自己擦乾眼淚，又塞了幾張給我。

我漸漸地安靜下來，用衛生紙擤鼻涕，又用衣袖擦乾眼淚，死死地盯著那隻蜘蛛，最後我下定決心，快速地握了一下塑膠蜘蛛，又立刻放開。

「怎麼樣？」外婆問。

「恩⋯⋯很普通，跟恐龍玩具的感覺一樣。」

「那你再握一次。」

外婆把蜘蛛往我這邊推了推，我雖然有點害怕，不過已經比剛剛冷靜多了，我緩緩伸出手，鎮靜地握住蜘蛛。

「很棒！」

外婆激賞地抱了抱我，又把袋子裡所有的塑膠蟲子都倒出來，要我一個一個握住。

可能是第一次的經驗並沒有這麼不好，其他蟲子我也都順利地抓過一輪，還跟我外婆用蟲子互相丟來丟去，我外婆才終於放心了些。

我至今還是忘不了，在小房間內特訓的畫面，明亮的日光燈映照出外婆擔憂的臉，還有為了我的膽小和擔心我被人欺負的眼淚，我都還記得，也許當下恐懼更多，但現在回想起來，我確實地從中感受到我外婆的「愛」，讓現在的我一邊打字一邊落淚。

雖然我的外婆已經不在了，但是那些叮嚀，還有包裹在看似強硬的面具之後的，柔軟且無盡的愛，與對於一個孩子未來的擔憂，我都還記得，彷彿只要我願意，我還可以回到那個時候，那間小房間裡，看見她，看見我的外婆。

「還好有你，我從沒有被別人欺負。」

「謝謝你，我也愛你，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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