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成為母親是不是一種選擇

我從小就不喜歡洋娃娃，也從來不玩過家家的遊戲，對家務和廚藝毫無興趣。至少在三十歲之前，成為母親不是我人生中一個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後來因為一些人生中的無可控的際遇，我意外懷孕了。當時對於墮胎這件事情有非常大的恐懼，現在想來其實並沒有必要，但當時就是覺得把孩子生下來是唯一的出路。就因為這樣，我限制了自己很多本來的可能性。後來我辭去工作，和孩子的爸爸結婚，又生了一個孩子，沒有自由支配的收入長達十年以上，這都是基於當時我必須生下孩子這個決定。後來我的第一個孩子在2歲的時候出現明顯的發育遲緩，最後在三歲半的時候確診自閉症。這對於我來說是巨大的痛苦，不但是我本人得消耗極大的時間精力和情緒，我和我老公的關係也因此變得極為複雜，最大的痛苦其實是我看著我的兒子，看著他因為神經發育“異常”而在“正常”的世界里格格不入，他自己內心也非常崩潰。我就無法不後悔，當初根本不應該生下他。極端痛苦的時候，我經常想，我和他都不應該活著，不應該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此刻的我，正在陪伴幸運地沒有神經發育異常的妹妹上籃球課。我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運動就是籃球，大學的時候也打過大學聯賽。看著妹妹在課上努力地練習，我心裡充滿著喜悅。我們家裡，自閉症是可以看得見的大象。哥哥知道自己與很多人不一樣，妹妹也知道哥哥不一樣。但是幼小的妹妹還是無法理解哥哥有時候帶給她的傷害，她會內化成對自己的傷害。我只能無時無刻地關注他們的交流，盡量把這個不好的影響減弱。

前一段時間，我在做年終總結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其實認真回顧過往，在哥哥出生後的每一年，都是一年比一年好的。照顧嬰幼兒非常耗費精力，那時的我幾乎沒有自我。後來哥哥做早期干預，費勁心思教他說話，教他基本自理能力，甚至到了9歲他才學會晚上不尿褲子，嚴重的時候基本沒幾天我就要情緒崩潰一次。幼小的妹妹和哥哥同時情緒失控的時候，我恨不得有三個分身來處理。有時候，我會坐在地板上，左邊是大哭的哥哥，右邊是大哭的妹妹，中間是萬念俱灰的我，只想著我當初是發了什麼瘋選擇生孩子。但是，的確是一年比一年好。慢慢地，我個人的時間增加了。我可以閱讀，可以寫作，可以運動，從2024下半年開始，晚上已經可以睡整覺（前提是我必須睡在哥哥身邊）。我覺得我個人的體力和精力因此得到很大的進步，情緒也比以前穩定很多。

當然這裡面有我和哥哥不懈的努力。但，其實最大最不可控又最有效的，還是時間。還是我們慢慢熬著熬著，時間過去了，事情自己慢慢變好了。

學習女權主義的我，很清楚瞭解到當一個女性決定成為母親，她的決定並不只是一個個人意志的決定，而是她成長的家庭，時間，社會，環境，歷史，各種因素下被塑造的決定。在那時那刻，這個就是一個不可避免的決定。但在這個決定後面，我們依然有可以選擇如何去做一個母親。很多扇門被做母親這個決定關上了，我能做的，就是不放棄，熬一熬，然後想辦法去在這個情況下，開一些別的門，拓寬人生可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