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第一章(19)

韬韬步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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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蓋一個秘密,需要一個謊言;逃避一個秘密,需要生命的代價;當秘密暴露時,卻發現一切皆荒唐。曉東有一個秘密。告訴她秘密的人已经死去,寫著秘密的白紙黑字也已化為灰燼。她帶著秘密来到荷蘭,在這個田園國家開始平靜的新生活。然而,靜好的歲月未能維持多久,經濟危機和文化衝突讓她成為一個負債累累、無家可歸的單親母親。困境中她向曾經急於逃離的人求救,換取解救的代價則是不得不重新面對秘密即將被發現的危險……

送走了房客,付了房租,賬上只剩下1450歐元了。我給托馬斯發去WhatsApp,讓他叫婆婆再借我點兒錢。這次他回復得快:“我這就要出發去做救援護衛行動,你自己跟媽媽商量吧。”

我打電話給婆婆。如我所料,她拒絕了:“我們說好的,等你找到工作後就還上次的兩千歐元,可是你找工作的情況一直沒有進展,我對你是否有能力償還沒有信心。”

“再給我點時間,我找到工作後把兩筆錢一起還給你。”

“對不起,我覺得借錢給你不合適。”

“算了,我另想辦法。”

我照例在網路電話中向姨媽姨父彙報“快活”的小日子——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典型的高福利國家的幸福生活。他們信了,在電話上撒謊遠比面對面撒謊要來得容易。我告訴他們,自己閒散自在,托馬斯工作穩定,亞當身體健康。姨媽提醒我,孩子是不能說健康的,否則第二天准生病。

真被她說中了,當晚我摸到亞當額頭發熱,半夜裏明顯高燒了。亞當從沒病過,家裏沒有藥,外面藥店也早關門了。我用被子為他捂汗,每隔一分鐘就摸摸他的額頭。

淩晨兩點,他燒得像只火爐,早已沒有氣力哭鬧。我打電話叫來計程車,把孩子連被子一把抱起直奔醫院。他的體溫越來越高,臉蛋呈紫紅色。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飛馳,我卻覺得在龜速前進。亞當不動了,發出滾燙的鼻息。我不停地拍他,希望他立刻哭起來,證明他還活著。他擰了下身子,呻吟幾聲,我放心了。

醫院裏燈火如晝。我記起亞當出生時的場景,連忙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仿佛思緒會將黴運牽回來。空蕩蕩的候診室裏躺著兩個面色蒼白的老人和一個手臂流著血的中年人。我轉過臉,凝視睡袋裏露出的小臉。他半睜開眼睛,呼吸沉重滾燙。

我交替看著牆上的圓盤大鐘和懷中的亞當。秒針每走到12,分針就顫抖著向前蹦一格。蹦了兩格後,一個老人被帶走了;五格後,中年男人也被帶走了;緊接著,另一個醫生出來帶走了第二個老人。馬上就要輪到我們了——我望望醫務室,再看看亞當,又連忙抬頭看鐘,生怕錯過分針移動的那一刻。

仿佛等到天荒地老,醫生才過來。數一數,分針不過只移動了三格。醫生從我懷裏接過亞當,去掉被子,將他抱出來。

“為什麼給他捂這麼多?”

“想讓他出點汗,病可以早點好。”

“越捂他的溫度就越高。平時蓋什麼就蓋什麼,甚至可以蓋得更少點,別讓他的溫度升上去。”

這是我頭一次聽到發燒要少蓋,我小時候發燒姨媽總是為我捂汗的。

“量過體溫了嗎?”

“家裏沒有體溫計。”

“要備一支,日化超市就有賣,明天早上去買一支吧。”

他戴上塑膠手套,脫下亞當的尿片,將電子體溫計塞進孩子的肛門。

“39度,裹著的時候肯定有40度了。”

“很嚴重嗎?!”

“嬰兒容易燒高,很正常。”

“什麼病?”

他沒回答,戴上聽診器,仔細地聽亞當的前胸後背。小傢伙醒過來了,扭動著,要哭的樣子。

“好了,我們結束了,”他柔聲細氣地對亞當說,又讓我把孩子的尿片和衣褲穿上。小傢伙一到我的手裏立刻不哭了。

“小兒流感。”他坐到桌邊,往電腦裏打字。

“有什麼藥?”

“沒有藥,多喝水,不要吃固體食物,觀察他的小便,只要能正常排尿就沒關係,三天到一周後自己會好的。”

“什麼藥都沒有嗎?”

他從抽屜裏取出兩盒藥。“小兒退熱藥,非處方的,日化超市也有賣,每六小時在肛門裏塞一劑。”

我遵照醫囑每隔六小時往亞當的屁股裏塞一劑退熱片。每劑藥只能維持三四個小時,之後熱度又迅速反彈。我弄塊濕帕子蓋在亞當的腦門上,等到六小再給他塞一劑。亞當不肯喝水,我哄著騙著讓他喝,大部分水不是從嘴裏漏出來了,就是被他吐出來了。24小時他只尿了一次,尿片上深黃的一小灘。最後我沒有辦法,只好掰開他的嘴往下灌水。

我就這麼反反復複地給他退熱,為他灌水,直到擔心這病永遠也好不了了,他的體溫總算不再回升了。三天沒進食,亞當原本圓滾滾的小肚子塌陷下去,像個索馬里難民。我吃了三天的速食麵,三天沒更衣洗澡,再次站在鏡子前把自己嚇了一跳——那裏面的人蓬頭垢面、形容枯槁。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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