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 家族故事 - Day3 - 祖父的信

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像是脫繮的野馬，帶著幾箱行李，以在這座城市久居的心情，離開了遠在另一頭的故鄉。

高中時，我總覺得家是一個束縛，少女帶著不被理解的，總想著逃出去，胸腔滿是寂寞，激發自己去追尋那種不知所以的自由和奔放又肆無忌憚的生活，在那幾年後我的確也活出了屬於理想中的模樣。

但真正離開後，我才發現自己像個氣球，被放開了，卻只是飄在半空，沒有方向。

直到宿舍的信箱裡安靜地躺著一封薄薄的信件。

那是阿公用薄薄的信紙寫了一封信，寄到宿舍。

信的內容很簡單，提醒我注意天氣變化，不要感冒，然後問我學校的環境如何，有沒有吃飽。沒有長篇大論，沒有指導我未來方向，沒有任何典型的家族期待，只是寥寥幾行字，像是在確認我這個人仍然存在於家族範圍之內。每一筆劃都帶著小心翼翼，彷彿在確認我的存在，也在確認自己的存在。

那封信的字跡，那是一種很普通的筆跡，帶點年長者的顫抖，字形並不特別端正，但努力的扶正，試著讓筆劃不要模糊，硬朗但卻猶如風中的殘燭，形單影薄地用力刻畫在信紙上。

這些字跡也出現在阿公的日誌裡，阿公每年都會換一本隨身手帳，口袋大小，文具店裡面花個十幾塊錢就能買到的本子。就像承襲了日本文化裡，一絲不苟的個性，隨身記錄重要的日程，這些本子都被他完整的保留下來。

後來在協助阿公整理抽屜的時候，在經過他的允許下，我翻閱那泛黃的紙張，那是我三歲那年的小手帳，裡面記錄著我某幾天的小成長。記事並非以連續的方式，留下過往的痕跡，有些潦潦草草幾筆帶過預約行程，或是明天的氣溫。

也許，只有當書寫變得無需端正、無需刻意維持一種風格時，才是某個人真正的表現方式。

後來陸續收到幾封信，以時空背景來說，這是一件很復古的事情。

當時，視訊電話已經很普及，打一通電話幾乎不用成本，島內的高鐵也很便利，我幾乎每個月都回家，雖然以學生的財力，這麼做很容易就讓戶頭清空，我還是回家，這些信都在我每次返鄉的時候，原封不動的帶回家，回家跟阿公請安的時候，就說信收到了。

這樣的回覆還是直接了點，我回過一兩次信，我想過這樣可能禮貌些，但更有可能的是，平信可能都還沒到我人就先到家了，又覺得薄薄的信紙寄掛號不划算，而且還可能被當作寄錢被郵局拆開。我也在收到信時，第一時間打電話回家，只是每次手機遞給老人家，反而都無話可說了。

後來歷經了幾次離家又離家，我的移動裡，分不清楚裡面的無奈裡屬於想家的成分、逃避(原本世界/原生家庭)角色、或是奔向自由的心情那些多一點，但這幾年就在南來北往的過程裡，安定下來了。

回娘家整理老物的時候，我仍然珍藏著這些紙，像是留下了一段欲言又止的關心，那關心裡面的凝望，包藏著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