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花的女人

春天快來了，想起江南的奼紫嫣紅，好想去賞花，可是又有些脫不開身，內心頗為煎熬。老公知道我愛花，但又不喜歡我再次離開家，哪怕不到10天。如果我一定要走，夫妻的感情怕是有損害，可是不去，不過是委曲著自己 維持著夫妻表面上的客氣，而內心怎個一個苦字。

我是個非常喜歡花的人。家裏誰還喜歡著花呢？外婆德嫣。我記得她講給我的那些故事裏總有花的影子，她年輕時家裏的桂花，中秋明月裡的丹桂樹，桌上香甜的桂花月餅，冬日暖陽裡的綠梅，（那是我一生裡不曾見過的梅花。）那些安詳的歲月是一個遙遠的夢，那些花朵是夢裏不可缺少的道具。一朵花 柔弱地護衛著她的精神領地，還有一些東西不是猙獰的，她可以跳脫的。

外婆從來沒給我講過她經歷的逃亡，戰爭，不得已和她最愛的丈夫劃清界限，過年也狠心不讓他回來 怕被連累被批鬥。即便下著大雨，她也被貧下中農勒令在汙泥的地裏拾取收穫後殘餘的豌豆。她只給我講杜麗娘的牡丹亭花怎麼豔麗。

我還是一個少女時 她已經很老了，又很素，有一次聽一個遠房的姨媽說起德嫣外婆年輕時風華絕代。我很是詫異，想象不出她年輕時的美貌。她40歲開始守寡，拖著6個孩子，生活不易 但都熬過來了。我記得她住在我珏姨家裏，珏姨有一個小院子，有一陣子她把院子打理得很漂亮，種了很多花。可是來年花都不見了，因為珏姨的丈夫不喜歡花，那是個粗人。他不准他岳母再種花。那院子變得很乾很醜，那男人毫無審美 也沒有什麼生活情趣。但他以德嫣的恩人自居：「是他保護了這個地主婆，還讓她許多年有飯吃。」

家裏愛種花的是大舅，他住在高樓，但家裏有一個很小很少的陽臺，不過1，2坪米 但你又覺得它很大，他總是讓這裏四季鮮花常開，還放可鳥食，很多小鳥會飛來這個小花園吃食。這裏是他的精神家園。由於很多原因，德嫣無法和她的長子住在一起。很多年過去了，德嫣走了，愛花的長子也到了她的年齡，愛花的小孫女如今也是年過半百了。

但她孤懸海外，住在一個一年到頭都是夏天的地方。這個春天 她有些惆悵，她有些孤獨，想起當年的外婆德嫣和媽媽雲鷹。她們把生活的美好存放在一朵花裡。但此時她們也如同春日裏的一個夢，夢裏有春天的緋紅 雪白的桃李, 但又有些褪色。德希覺得自己站在忘川的對面眺望著彼岸。那裏暮靄沉沉，看不清有些什麼。但母親和外婆的笑容卻縈繞在德希的心裏。她想把這個笑容具體化一點。於是她想在這個春日回中國，去江南，去尋芳，沿著開滿淡紫色野鳶尾花的山路，一直走，一直走，便到了長江邊的山坡上，那裏有著母親和外婆的墳塋。

明月何處不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