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聖誕曲

写于2021 年 11 月 10 日（修改过）

這是一曲名副其實的聖誕曲，它雖動聽卻有別於其它。

或許很多人聽過《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它是作曲家阪本龍一為導演大島渚的同名電影創作的主題曲。這音樂我常常聆聽，尤其喜歡的是作曲家本人獨奏的鋼琴版，奇怪的是聽過多次卻從未厭倦。

演奏時他已白發如瀑，但我覺得他很美，比少年時候更美。他的十指纖長柔軟，眼裏閃耀星辰般的光芒，保有孩童的天真。一個人老去還能夠好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好的作曲家像魔術師。他了知如何用指尖振顫你的心靈，直至你的心與他的心頻率合一，發生共振，此時你便聽到他心底的聲音，抵達他的剎土。

阪本龍一說過，他很早就認為自己是德彪西的轉世，我相信。在對比過兩者的音樂之後，我發現他們的音樂是在聆聽者靈魂相近區間的舞蹈，他們有著某種共通的空靈感，他們內心的剎土同樣美妙。

音樂起於一派寧靜悠遠之中，沈澱已久的回憶如同月輪般緩緩升起。看它當空朗照，看它雲卷雲舒， 再看那海中月影，同空中明月交相輝映。心的海平面上惟見流光潺潺，余音裊裊。一些人，一些事，當它塵封已久，便似沈入深深海底。

人一生在世上走過一遭，所作所為不計其數，背負的日漸沈重。多年之後再回首，一切似這般風平浪靜。或許是因為，有一天終於發覺,「不知原諒什麽，誠覺世事盡可原諒」（木心先生），是否也就終於能夠原諒自己。

後半段，低沈而雄渾的節奏引入，仿佛對戰爭年代的追憶。這滾滾前行的節奏，如同一股龐大的洪流，使人身心激蕩，緊緊追隨。巨大的能量裹挾之下，追隨者經它慫恿，由它帶動，最終化作它的一部分。

此後音樂進入回溯，也因為這股能量推動，洶湧澎湃，浪潮更高，如同蒼生熱切的呼喚，以及永遠無法停止的追問。

最後，頻率落入轟鳴的震動聲中，像極了大地震動時的音聲，完成了從天到地的回歸。尾韻恰到好處的旋律起勢，似從遙遠地平面上傳來緩緩重生的音訊。

音樂如此美麗，戰爭那麽殘酷。兩者如何發生連接，和諧一體？我想，是因為那背景中無聲無形的悲涼感，那真實的痛楚，那沈默的省思，那悲憫的眼淚，有了它們，毀滅的殘酷才得以與重生的美麗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