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美南吉(下)

Adrian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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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提及新美的作品題材都是日常生活及庶民生活。宮澤有名的〈要求特別多的餐廳〉(注文の多い料理店)、〈貓咪事務所〉(猫の事務所)、〈橡子與山貓〉(どんぐりと山猫)等,都跟貓有關,當然亦有其他動物。至於新美,很多題材是狐狸。今次介紹新美的作品,其中兩個是跟狐狸有關,分別是〈權狐〉(ごん狐)、〈買手套〉(手袋を買いに)、〈爺爺的油燈〉(おぢいさんのランプ)、〈去年的樹〉(去年の木)。

狐狸在日本社會中,是懂得變身,且狡猾。還記高畑勳的作品《平成狸合戰》(香港譯《百變狸貓》)中,狐狸跟狸貓一樣懂得變身,但比狸貓懂的取巧地在人類中間生活。但新南作品中的狐狸,是另一種狀況。

〈權狐〉可謂是成名作,18歲寫成並於兒童雜誌《赤鳥》發表。故事講述狐狸權兒到人類村子覓食,看到河邊有個網,網中有一條鰻魚,權兒想用手捉走鰻魚,但被村民兵十發現,逃走之際被鰻魚纏著,只能帶著鰻魚跑回家。後來發現,與兵十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了,原來兵十捉鰻魚是為了醫治母親。權兒對自己的作為很後悔,所以決定幫兵十。從此,權兒偷偷地將栗子拿到兵十家。兵十覺得很奇怪,究竟為什麼有這樣奇怪的事,他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是神明幫助他。權兒不是味意,明明是他拿栗子給兵十,兵十卻沒有來道謝,很不划算。

只是第二天,權兒繼續靜靜地帶栗子來到兵十家:

第二天權兒還是帶著栗子去兵十家。兵十在倉庫裡搓繩。於是權兒從後門偷偷的進去。
這時兵十無意的看了一下。這不是有隻狐狸跑到家裡來了嗎?之前那隻偷鰻魚的狐狸小偷權兒又來惡作劇了啊。
兵十站了起來,到存放農具的小屋去拿了懸掛的火槍,把火藥放進去。
然後躡手躡腳的靠近,砰一聲打到了正要從門口出去的權兒。權兒砰一聲倒了下來。兵十跑了過來。看看家裡,泥地上成堆的栗子映入眼簾。
「哎呀!」兵十吃了一驚,目光落到了權兒身上。
「權兒,是你吧?總是拿栗子來給我。」
權兒精疲力盡的閉著眼,點了點頭。
兵十拿著的火槍,乓一聲從手上掉了下來。一縷青色的煙絲正從槍口飄了出來。(頁73、74)

權兒貪吃,發現間接害了兵十的母親,要為此贖罪,最後死在兵十的槍下;兵十以為權兒再來捉弄他,後來發現真相,卻無法挽救。

是一個悲劇。

新美在他18歲時,寫了這個故事。是什麼成長環境,讓他寫成這與「贖罪」有關的兒童故事?

也許跟他當時的處境有關。當年他中學畢業,打算到岡崎師範學校繼續學業。雖然成績優異,但身體檢查不合格。有著不服輸性格的新美大受打擊,不斷在日記中反思。也許這情感,投射在文學作品中。

另外,權兒、兵十的形象,亦是新美自身的投射:兵十失去了母親,與新美小時母親逝世的片段重疊;所以權兒偷偷地幫兵十,亦是一種渴望被愛被關懷的「表現」。

新美所用的文字簡單,沒有什麼花巧,而且沒有地域性,兒童很容易代入閱讀,因此這作品被收錄在日本小學教科書中,世世代代的兒童都閱讀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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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是〈買手套〉(手袋を買いに)。故事講狐狸媽媽著小狐狸去城裡買手套,因為小狐狸的手很冷。但去城買手套之前,狐狸媽媽將小狐狸的一隻手變成人類的手,並千叮萬囑小狐狸千萬不要伸出另一隻手,因為人類不但不會賣手套給他,還會捉走他。

小狐狸慢慢行到城中,終於找到帽子店,小狐狸向店老闆說要買手套。當店門打開的一刻,小狐狸感到很刺眼,因為那一道光,慌忙之下伸出那一隻不應該伸的手⋯⋯

結果如何?又是賣關子的時間。給大家少少的提示,是一個好結局。

新美在這故事中,提及人類有多惡。但小狐狸經過這經歷後,發現並非如此。文中有這樣的片段:

這時又換成小孩的聲音:
「媽媽,這麼寒冷的夜晚,小狐狸會哭著叫好冷好冷吧?」
接著傳來媽媽的聲音:
「森林的小狐狸也會聽著母狐狸唱歌,狸洞穴裡要睡覺了⋯⋯」(頁82)

的確,人類並非每一位都是如狐狸媽媽所講,全都是壞人,對他們不利,其實最重要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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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油燈〉很不像童話。故事講小東某一天從倉庫拿出油燈,被爺爺責備。小東自然不高興。晚上,爺爺跟小東講出這油燈與他的關係:原來爺爺曾賣油燈,他從城市買入油燈然後轉售給鄉村的人。曾幾何時,他感到自己做了很有意義的事,因為他將光帶給鄉村的人。

只是某一天,城市開始拉起電線,家家戶戶轉用電燈。而他極不願看到的事情發生:鄉村都開始拉起電線換上電燈。爺爺看著一盞盞的燈,最後一一打碎它們。爺爺結束了賣油燈的生意,轉為開了一間書店。

孫兒小東聽著,覺得爺爺好蠢,但爺爺卻說:

⋯⋯我想說的是這點——日本正在進步,如果自己的老生意沒用了,就要乾脆的放棄。永遠巴著骯髒又老舊的生意不放,或者以為自己做的生意很流行、說以前的方法比較好,怨恨世上進步的事物,絕對不要幹這麼沒出色的事。」(頁196)

爺爺這番話,什麼世代都適用。只是,未必人人能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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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篇要介紹的是〈去年的樹〉[註1]:

有一棵樹和一隻小鳥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小鳥整天在那棵樹的樹枝上唱歌;樹也全天在聽小鳥唱歌。
可是寒冷的冬天快來了,小鳥不得不跟樹分手。
「再見,請你明年再來唱歌給我聽吧。」
樹說道。
「好,你要等我到那時候喔。」
小鳥說完,就飛往南方了。
春天又來了,原野和森林的雪都逐漸融化了。
小鳥又回到了好朋友去年的樹那裡。
不過,這是怎麼回事?樹不在那裡,只剩下殘根。
小鳥問殘根:
「本來立在這裡的樹,去了哪裡了?」
殘根說:
「被樵夫用斧頭砍倒,運往山谷了。」
小鳥飛往山谷。
谷底有一家很大的工廠,傳來「唧唧」的鋸木聲。
小鳥停在工廠的門上問:
「大門先生,你知道我的好朋友樹怎樣了嗎?」
大門說:
「你說的樹已經在工廠裡被切細,做成火柴,賣到那邊的村子了。」
小鳥又飛往村子。
油燈旁有一個小女孩。
於是,小鳥問她:
「喂喂喂,妳知道火柴在哪裡嗎?」
於是小女孩說:
「火柴已經燒完了,不過火柴點燃的火,還在這盞油燈裡亮著。」
小鳥一動也不動的凝視油燈的火。
然後他唱起去年的歌給火聽,火焰飄盪搖曳著,好像打從心底開心的樣子。
唱完歌以後,小鳥又一動也不動的看著火苗。後來就不知道飛去哪兒了。(頁230-232)

閱畢這篇,心裡不是味兒。想起著名的反戰歌:”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 gone?”[註2]。鳥兒對樹的友情的深,對比人類的無情,讓人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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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畢整本書後,再讓我覺得,日本的兒童作品,很不為「兒童」而創作,成年人都很適合閱讀,甚至覺得是為成年人創作。或許這些「兒童」作家,從來都沒有當自己的作品是兒童文學,正如柄谷行人在《日本近代文學的起源》中,引述日本民俗學家柳田國男的著作《兒童風土記》。大概意思是不論村落或者知識階級,會看到「沒有被當作小孩看待」的小孩的樣貌[註3]。

不論是新美南吉還是宮澤賢治,他們的作品,總引起讀者反思人生。特別當「大人」太久,某些價值觀已經淡忘。他們的作品正好讓人反思,什麼才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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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資料:

[註1]〈去年的樹〉(原文)
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0121/files/4719_13221.html

[註2]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維基)
https://en.wikipedia.org/wiki/Where_Have_All_the_Flowers_Gone%3F

[註3]《日本近代文學的起源》頁224

〔新譯〕新美南吉的「狐狸出沒!」(博客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67658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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