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截了当
第一次去异文化的地方久居并受其影响,在我年轻而平庸的经历里,只能提到在北京念大学的那几年。
出租车司机、卖米线的阿姨、银行职员、公寓前台的姐姐、打理卫生的服务员,爱大声说话,说话直截了当,常没有边界感,等等等等,无一不让我在震撼中无语凝噎。大嗓门和Brutal的言语方式不在我的射程范围,我只能静默以对。我从小生活的地方、遇过的人们在那些时刻竟变得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起来。
年少轻狂,我从未想过回头,也不觉得适应是件需要付出力气的事情。我耐着性子绕着各个机关和部门处理了入学事宜,徒步走了很远的路,气喘吁吁地买了自行车拼命地踩踩踩、跌跌跌。身上的汗水很快在干燥的风中蒸发,手脚的淤青在不知不觉中淡化,就这样,我不再是新生,习惯了在北京的生活,并且快速地爱上那里的春夏秋冬。
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异文化。我还是我,只是变得更加独立,更能珍惜独处,更有能力把手里的麻烦事一件一件处理妥当,变成一个逐渐稳当的成年人。
颠覆我内心文化的,是一个近乎癫狂的友人。当初,那位友人在我初来乍到时释放善意,诚心诚意待我,日日夜夜邀我谈天说地、畅聊古今。她的善意我至今回想实际上觉得感动。她待人好从未带有任何杂质,她所求的汇报仅有义气相对。只可惜,最终我们分别之时,我大概以不够义气的方式,留给这段友谊一道伤。
友人是个艺术家。她用无数的世界经典、电影、舞台剧、舞蹈及音乐教我看艺术。她的方式也很Brutal,但凡我分神两秒,她便会立马察觉并倒带要求我重点审视所谓的“精华”部分。我感到烦躁,也会愤怒,也会觉得可怕,但却愿意配合她。一部分原因是我的讨好型人格作祟。还有一部分原因,我相信她的审美可以带领我看得更广、更深。
友人是个舞蹈家。她的尖酸刻薄让我惧怕跳舞,但也因为她,我舞出了人生的第一、二、三、四、五支舞。因为亲身体验,我才知道跳舞需要非常细心且自信地掌控身体,需要了解身上的每块肌肉,如何用力,如何伸展,如何扭动。我第一次了解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身体,让身体进行肌肉记忆,最终在音乐中自在和谐地完成表演。我渴望舞台,在她的推动下,我登上了舞台无数次,感受到了台下十年功换来的几分荣誉及感动。
友人很聪慧,她的脑子里有无数前卫的想法。我很难相信我们同龄,在同一个地方成长。她的开放及自由教会我诚实对待自己才是人生唯一的活法。在传统又保守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并没有马上就改变。我谨小慎微,过度胆小,但我学会了诚实,也知道了接受多元多彩的思维和信仰才能拥抱更宽广的世界。
我们的友谊很快地划上句点。我们没有决裂,只是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她是我旅途中的异文化。她的脑袋有与我完全相异的运转方式。她的言语震慑我的价值观,将之悄然打碎,而后我再在各项学习与成长中为自己重塑今日的我。
友人不需要我的感谢,友人只是在做她自己,活出她想的样子。纵使我曾有怨言,但我对她感到钦佩。
我感谢相遇的机会,也感谢年少轻狂。我未必有自信在今日再认识这样的人,能否毫不在意地接受对方的Brutal,再在暴击中沉默、打碎、重塑。
人生或许只有少数的几个时刻,拥有这样的不固执的韧性。只愿我还未失去。只愿仍有温柔诚挚的Bru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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