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城市的燈太多了，我們失去了古人的夜晚，也失去了那輪曾經永遠凝望過的月。

「望著明亮的月光，懷念遠方的人，回想過去的事，無論是煩惱的事，高興的事，有趣的事，都同現在的事情感覺到，這樣的時候是再也沒有了。」（《枕草子》）

我自然不是踏月的詩人，但也很久不曾看看那輪月了。

記得有一次，忽然覺得窗簾外格外明亮，便在悶悶中，看向天空。

烏黑卻又帶著一些光亮的天空，那不曾圓滿的月，銀光悠然，掛在遠處。但我看它的時候，它就會很近。那是我在城市里看月的回憶，比哪一次都讓我難以忘懷。

其實我看月的時候，并沒有想起什么太多事情，無論是人，還是事，只是有一種蕩蕩然的心情，忽然吹開了多日來的陰云。在憋悶的房間，還有熱得喘不上氣的季節，卻能伸手觸碰到那份天高海闊一般。相對于天空和月，我們終究是不夠開朗而明亮的，但一只螞蟻能夠體察到宇宙的時候，就是它仍是地上渺小的生命，卻已然讓自己的心和這浩淼的宇宙一樣了。

對于苦痛，我們會拒絕它們的到來，就像一位老師所說，我們不讓它們來到客廳，而是將它們關在地下室，又擔心它們仍會闖進關緊門的客廳，就用一切其他事情來填滿這空余的房間。那么幸福呢，快樂呢，我們總是在遇到之前，感到沮喪，遇到之后，卻又害怕失去。莊子喜歡說夢，就想到一只夢中的蝴蝶，有了夢里的莊子。幸福和苦痛，似乎是朋友和敵人，但在月光下，它們都只是一種感覺「這樣的時候是再也沒有了」。

地下室里不受歡迎的客人，其實是我們不愿意承認的自己，失去或是不曾彌補，都是叢林里隱藏的一對眼睛。

蘇軾先生說自己曾經想要一本陶淵明的詩集，但剛剛動念，還未實現的時候，友人已經給他寄來了一部。他如此開心，每到人靜時，自己一個人獨自讀書，可每一次又只看一首。他說，若是一下子讀完了，就再沒有了。

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時候，竹杖芒鞋輕勝馬的時候，也是他；舍不得讀完這詩的，也是他。一切的一切，會想到過去，也會想到未來，但無論是怎樣的時間，都會在月光里變得消融。我們自己也是如此，天地萬物，誰又能逃離開時間本身呢？

在動蕩的時代，一個掌權者可以因為某件密報，就聽風是雨，寫上一個條子，要求槍斃一個也叫劍秋的小秘書。而即將被槍斃的人，又如何能明白，自己曾經在命運的刀子，不過茍活而已呢？

我們失去的，已然失去，這失去才是月光永恒的原因。

如今你踏月而來，又望月而歸，你所想象的一夜，到底是什么樣的迷幻璀璨呢？

我卻只想到那在船上，忽然從腰間躍下水中，從此仿佛游龍一般消失的寶劍。

月光在水里，大概也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