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异化的素质教育

今天的我，也许不会有什么地方不敢再前往。但是记忆深处，确实有那么一个地方让我恐惧，成为我的心理阴影，那就是我的小学。我根本不想再去那个让我曾让我如此厌恶的地方。

与很多中国大陆人不同，教育给我留下的最深刻阴影，并不来自广为人知的高考，而恰恰源于我的小学。

那是我们那个东北五线城市最好的两所小学之一，为了让我进入那所小学读书，我家住了二十几年的老破小学区房。在其他学校六岁上学的背景下，因为入学时离7岁还差1个月，我爸妈求爷爷告奶奶还花了几千块钱，这只是因为学校领导想捞钱罢了。

而这只是痛苦生活的开始。

我的“魔鬼老师”

我的班主任是个严厉又势利的中年女人，控制欲极强，对我们方方面面限制都极其严格，对学生总是凶狠地打骂。因为有学生调皮，她用一根长长的塑料直尺打人，直接把直尺打断。有个学生上课说话，她在讲台上当着全体同学的面，用胶带把那个同学的嘴粘上。被骂、罚值日、罚站、罚重写作业，这些都是小意思，只要你够倒霉，总有一天会赶上。胆小又自闭的我在那个环境下每天都如履薄冰。

很多事情现在回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每次大课间她都要让我们自己把自己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捡不干净被发现扣分了那就要罚值日，至于地上有多少细菌，用捡垃圾的手做眼保健操、吃饭有多脏，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别的班只是随便抄抄就可以过关的笔记，我们班一定要撕下一张纸垫成方格去写，写错一个字或者忘了换行就要撕掉重写。

为了中队会评比，她占用自习课时间一遍又一遍让大家排练。练到最后，连我这样没有任何节目的观众都能熟练背下主持人的每一句台词，而主持人和演员们，只会比我们练得更多。

因为广播操做不好，我被她视为广播操比赛中拖后腿角色，每天中午大家在操场玩闹时，我被要求在角落里练操，被拉到讲台上当作所有人的面做操，甚至作为女生被安插到后排男生的队伍里避免给班级“丢脸”。

所有这些，与其说为我们好，倒不如说是她想要奖金，所以竭尽全力把我们塑造成制度中需要的那种“优秀”的样子。而我们这群受苦受累的学生，除了虚无的“集体荣誉感”，什么都没有获得。

“素质教育”如何压迫学生

我的遭遇也只不过是畸形的“素质教育”压迫学生的一个缩影罢了。那些年，不合理的事情从来不少。

就拿前面提到的广播操来举例吧。

小学时为了应付上级的检查，全校学生被要求早上七点到校练操，就算可以耽误上课，也一定不能做不好操，一定不能给班级抹黑，给学校丢脸。

初中时冬天零下一二十度，可学校上间操从来不允许穿外套，不允许戴帽子、戴手套，我们只能穿着薄薄的秋季校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老师们则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我至今不理解，为什么学生时代每次间操结束都要在寒风酷暑中走蛇形队列，绕好大一个弯才能回教室，就近走过去不好吗……

而体育也就此成为了我的心理阴影。天生缺少运动细胞的我，在那些年里被练操所困，被体测所困，无力挣扎。最终体育成为了那些年困扰我的一个个噩梦。即便毕业多年，我依旧对运动这件事十分抵触。

我不理解，为学生身体健康着想的体育，为什么会异化成这样让人讨厌的模样。而以中队会、文艺汇演为代表的美育教育，以流动红旗评比和罚值日为代表的劳动教育，以严格的规定和体罚学生为代表的德育教育，又何尝不是异化的素质教育呢？

有次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想了半天最后费尽心思编了个成为科学家的理想，也最终未能敢把心中所想的”成为教育局局长，解决教育问题“写出来，我知道，这一定会被骂”不健康“。

教育的症结

第一次知道衡水模式时，我读高中。当时我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衡水中学的学生要一边跑步一边背书，这样真的背得下去吗？至少我这名觉得跑步很要命的体育渣渣是完全不可能在跑步时顾得上背书。

大学以后，看过一些文章，也与衡水的同学聊过天，我对衡水模式，以及河北各种中学的处境有了更多的了解。确实，河北高考很卷，可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一边背书一边跑步，为了多点时间学习吃饭狼吞虎咽把胃吃坏，这些真的有利于取得好成绩吗？苦练衡水体，苦背作文素材，用这些如此耗时的事情提分，真的有性价比吗？如果压迫有用，为什么学衡水的学校那么多，却没有几所学校能考出衡水的成绩呢？

幸好，我在高考竞争小的东北读书，幸好，我的高中很注重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所以我没有遭受过衡水模式的苦。

但我真的幸运吗？我的学生时代也不快乐。我也如衡水的学生一样，遭遇过那些教育体制中想当然地，打着为你好旗号的压迫。

其实，我与衡水学生的处境，又何其相似呢？衡水模式也好，我童年的经历也好，本质都是相同的，都不过是集体主义、官僚主义与形式主义的社会环境中孕育出来的畸形产物吧。可笑的是，人们都以为它是合理的，并且努力去捍卫，就连对衡水模式的吐槽，也都归结到内卷，归结到竞争激烈的高考上。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卷高考和尊重学生个性，快乐学习并不冲突呢？

我每次向我妈抱怨学校的事情，我妈只会一脸平静和我说：“等你长大后想起来这些事情，会觉得当年还挺好玩的。“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快20年，我依旧恨意满满，依旧没能摆脱心理阴影。

我最终还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我最终还是成为了loser，即便我考上了重点大学。

小学这个性格塑造的关键时期发生的不愉快经历最终给我带来了难以弥补的影响。

体育不好，不会社交，我曾经被否定过很多次，我终究不可能是个自信的人。

天生缺少社交天赋的我，因为长期处在恐惧之中放不开，错过了小学这个培养社交能力的关键期，于是现在的我对他人情绪不敏感，情商低，依旧是个社交废物。

各种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使我至今看到各种规则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否定，这也奠定了我消极的性格内核。

因为不犯错误已经耗尽了我的大部分精力，在上学之外的每一件事，我都表现得十分随意，什么早起、归纳整理、按时洗簌、做家务，一切的好习惯都不存在于我的身上，我最终成为了一个自由散漫毫无自律意识的人。

我最终还是长成了那个叛逆的”反例“，不听话，不合群，不自律，思想与主流格格不入。但从小被环境困着的我，又从未有过像那些开放而有想法的人一样提升综合能力的机会。我既无法适应主流框架，也没有能力迈向更开放的世界。

我活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也永远无法原谅我所接受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