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越過天城（十）

阿媽好像不答應。為什麼不能帶她一個人去呢？我覺得不可思議。我剛要邁出大門，這時舞孃撫摸著小狗的頭。她顯得很淡漠，我沒敢搭話。她彷佛連抬頭望我的勇氣也沒有了。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孃〉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有峰律師大大地吸了口煙，咖啡室不設非吸煙區，這裡的客人大都在吞雲吐霧。

夏生乾咳了一下，啜了口冷掉的咖啡，來蓋過煙味對喉嚨的刺激。

「千櫻她這幾天的行徑很怪，而且我在湯島的旅館有看新聞，說什麼我當然聽不懂，不過字幕有漢字，又有千櫻父親的大頭照。我有手機，隨時都可以查，雖然讀不懂報導，不過大概都猜得出來⋯⋯」

「哦⋯⋯」有峰律師好像解開了什麼大迷題似的，誇張地哦了一聲，他又吸了一口煙，把未吃完的煙頭用力地按進煙灰缸裡捻熄。夏生以為他要說什麼，可是他又點起了一支新的煙，一邊看著其他的食客一邊吸，他點的咖喱飯幾乎都沒碰過。

「有峰先生，千櫻那樣算是一家心中[1]吧，這樣判起來會不會輕一點？」

「一家心中啊，難得你會這個詞。」

有峰律師咧開了薄薄的嘴唇，苦笑了一下，兩個鼻孔大大地噴出灰白色的煙，抬起頭來想了一陣：「問題是，要證明是『心中』很難，千櫻父親已經不在了，他不能替自己辯論吧，所以變成了什麼都是城崎小姐說了就算，這樣，檢察方面會問很多問題的，她母親又那個死法。」

夏生瞪大了眼睛。

有峰律竟然有點得意地笑了一下：

「看吧，你不知道詳情吧。」

夏生緊抿著嘴，他當然不知道，他在拘留所裡待了兩天，有好幾個刑警來問了好多話，他一句都聽不懂，在雞同鴨講了一陣之後，警察找來了翻譯，講的卻是普通話。問來問去都是兩個星期前他在哪裡做了什麼（那時我還在香港，天天上班）；是哪家公司，做什麼的（是X X 廣告公司，我負責的是市場調查）；為什麼跟城崎千櫻一起出現在伊豆（因為她在臉書上看到我剛好來日本出差，就找我了）；他在香港的時候有沒有跟千櫻保持聯絡（沒有，失聯十年了）；關於城崎夫婦，千櫻有沒有提起什麼（她有提起過兩人都有病，還有父親剛好過身了）⋯⋯

他知道自己的普通話很差，當翻譯的中國女人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然後，女人又用日語傳述他的話，她的口音很古怪，連不懂日語的夏生都聽得出來，兩個日本人刑警越聽臉就越歪。夏生鼓起勇氣問千櫻在哪裡，是不是跟他在同一個署裡？翻譯的只冷冷地盯著他，日本刑警問他到底說了什麼，她才短短地翻了一下，刑警聽了，卻沒有回答，然後又是問起夏生兩個禮拜之前的舉動來，他們之前不是問過了嗎？怎麼又回到同一個點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在場證明？他們期望在反覆的追問之下他會露出破綻？也許是被迫著不斷地說著蹩腳的普通話，又也許是因為他們不斷地要他回答同一條問題，兩天下來，夏生覺得自己問始口齒不清了，漸漸連他都懷疑起自己來了。

正當夏生開始覺得這樣的盤問會沒完沒了地永遠持續下去的時候，他們卻把他放出來了⋯⋯

[1] 全家一起自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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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天城〉第十章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