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丨为什么强人特朗普惹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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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承认特朗普的魅力不是那么神秘,可以帮助人们因应其力量。
爱荷华州滑铁卢市,一次特朗普的集会活动。图源:Thalassa Raasch for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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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强人特朗普惹人喜欢

泽内普·图费克奇(Zeynep Tufekci)

47岁的销售助理谢丽尔·夏普(Cheryl Sharp),是上个月在一场座无虚席的特朗普集会上被拒之门外的众多爱荷华州人之一。她深知何以唐纳德·特朗普对许多选民而言魅力十足,听上去,她对这一点相当自信。她表示,对她和其他许多人来说,特朗普最重要的品质是实力:他有维护国家安全、避免新的战争并确保经济蓬勃发展的那种坚韧。

“你想要一个在全球范围内都强势的人,这样才能形成与其他国家相互尊重,也许还会有一点畏惧”,她告诉我说。“是的,的确,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不被人喜欢是件好事。强势一点更好。”夏普欣然承认,不是特朗普说的每句话都厉害,但她认为这也是成为总统的恰当个性的一部分。“也许你得有点疯狂,才能确保其他国家尊重和畏惧我们”,她称。“他可以像做生意一样管理国家,然后他们就会放过他。”

三天后,在新罕布什尔州的一次特朗普集会上,斯科特·博比特(Scott Bobbitt)和他的妻子希瑟(Heather)也提到了特朗普的实力。“他在全世界赢得了尊重和畏惧”,斯科特·博比特告诉我。“很多人可能会因为畏惧他而受到驱使,因为他会说到做到,而且并不忌讳谈论。我认为这是非常强大的。这确实保护了我们的国家,而且他会挺身而出,而不是认输。”

为什么是特朗普

八年前,我第一次开始参加特朗普的集会活动,试图更好地了解这位当时被形容为笑话的候选人:他几乎没有机会赢得共和党提名,更不用说总统职位了。他的魅力和对观众的强大掌控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没有见到期待中的那种笨拙名人,但见到了一位政治家。围绕一些太容易被华盛顿的两党建制派无视的事项,他为一轮强大的政治重组做了一些基础性工作:比如,美国制造业的流失;被全球化和贸易,尤其是与中国的贸易抛弃的人群; 伊拉克战争和一般而言美国介入的对外战争的遗产; 当然,还有移民问题。

最近,我再度开始前往特朗普的竞选活动,并追踪他的支持者在网上的政治对话,试图更好地理解其他事情: 他的基础选民,以及尤其是有关威权主义和美国选民的问题。

批评者给特朗普加上威权主义者的标签已有多年,尤其是在他试图推翻2020年选举结果之后,他的举动最终导致了2021年1月6日对美国国会的攻击。我研究威权主义并撰写相关著作已有多年,我认为,重要的是关注支持威权主义政治家的选民的观点和动机,哪怕那些政治家被许多人视作民主秩序的威胁。

我的好奇心不只停留在思想层面。在世界各地,这些政治家不只经由民主选举产生,而且往往在一个(或两个或三个)任期后维持足够多的民众支持,可以再度当选。民意调查有力地表明,特朗普有合理机会在11月赢得另一个总统任期。而且他显然抓牢了共和党的基础选民: 他的共和党挑战者似乎要么在想方设法成为他的副总统,要么在民意调查中苦苦挣扎。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特朗普? 哪怕选民对拜登总统不满,为什么他们不选一位不那么极化的共和党人,一个没有被起诉也没有发表过所有那些独裁者言论的人? 为什么特朗普有那么多持久的吸引力?

爱荷华州滑铁卢,特朗普的支持者Barb Rice。
爱荷华州滑铁卢市,集会活动中的特朗普支持者。

“竞争性威权主义者”的实力

在我与一百多名选民的交流中,没有人提到“威权主义者”一词。但这并不令人惊讶:许多普通人不是从那些角度思考问题。只关注这些标签可能忽略重点。

威权主义领导人展现出许多选民——不只是特朗普的选民——所激赏的品质:实力,控制感,甚至是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领导风格。我们电影中的英雄总统、《壮志凌云》中的飞行员和替天行道的律师经常亲自出马,或以我们欢呼的方式打破常规。不,他们不是监禁反对者的那种典型独裁者,但他们与特朗普有共同之处:被视为拥有特殊或独一无二的实力,一种“我一个人就能搞定”的力量。

我从迷恋特朗普的选民那里听到的是,他有非同寻常的实力,相较于拜登,可以令经济更好地为他们运转。他还是一个强硬的、“别惹我”的那种绝对主义者,他们认为这有助于预防新的战争。他的支持者还认为,他是如假包换的强人,不是典型的政客,而且特朗普会极精确地向他的基础选民兜售这一信息。

在新罕布什尔州,杰基·法什坚(Jackie Fashjian)就这一点表示,在特朗普担任总统期间,“除了他没有发动的阿富汗战争外,没有任何战争正在进行。他没有发动新的战争。我们的经济很好。油价不到两美元一加仑。这对我来说只是常识。假如东西没坏,就不要修。”

同一场集会上,特朗普走进会场时,黛比·芬奇(Debbie Finch)一跃而起,并且像我们身边的许多人那样开始拍摄。芬奇打破了人们对特朗普支持者的刻板印象:她是黑人,对种族主义忧心忡忡,她表示种族主义极大影响了她和孩子们的生活。她不否认特朗普的支持者中有种族主义者,但在她看来,民主党人也一样。她告诉我,她之所以支持特朗普,是因为在他的领导下,美国经济发展得更好。她对特朗普被起诉并不在意;她称司法系统一直在阻挠黑人,她预测会有越来越多的少数族裔选民投票支持特朗普。(特朗普在少数族裔中的民调确实高于现代以来的历任共和党总统,以及他目前在提名阶段的党内竞争对手)。

特朗普的支持者黛比·芬奇。图源:Vanessa Leroy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黛比·芬奇展示她与特朗普的合影。图源:Vanessa Leroy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特朗普的粗俗语言、对侮辱的嗜好(“不要称他肥猪”,他这样说克里斯·克里斯蒂)和他有关政治对手的措辞(承诺“铲除那些像害虫一样生活在我们的国界内的共产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法西斯主义者和激进分子”),都被他的支持者认为象征着不装和实力。无数特朗普的支持者都对我断言并辩称,所有政客私下里都说那样的话,只有特朗普才足够强大和诚实,大声说出来了:对他们来说,这象征着他的诚实。(克里斯·克里斯蒂,生于1962年,前新泽西州州长,目前已退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争夺战。——译注)

一个又一个选民告诉我,他们认为拜登太羸弱,太老迈,不适合当总统。他们用特朗普经常使用的攻击性语言谈论拜登,说他老态龙钟,会跌倒在楼梯上,说话时思维混乱,等等。特朗普严肃地警告爱荷华州的民众,拜登“无法把两个句子组成一句,他要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中的核武器谈判负责”。

全国范围内的民意调查显示,选民更关心拜登而非特朗普的年龄。假如2024年终究是拜登对决特朗普,两人将分别是81岁和78岁,成为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总统候选人。

民意调查也显示,选民相信,特朗普在经济、对外政策和移民方面会比拜登有更佳表现。对特朗普的支持者来讲,正是他们可以感受到的与拜登的弱点可成对比的特朗普的实力,成了将一切团结到一起的共同主题。

以外交政策为例。很多特朗普的支持者告诉我说,假如特朗普是总统,乌克兰的战争就不会发生,因为他足够强大,可以令弗拉基米尔·普京畏惧,或者足够智慧,可以在必要时与其达成交易。少数人补充说,假如特朗普是总统,哈马斯也不会攻击以色列。他们的证据是,在特朗普任期内,这些战争确实没有发生。当然,更相关的问题是,这些战争是否会在特朗普的第二个任期内发生:这是一个无法证明或反驳的反事实。

在其他被政治学家称为“竞争性威权主义者”的领导人中,展现实力和被认为真实可信是共同的主题。在他们的政权中,许多自由民主的基本原则都遭到违反,但大体上不存在普遍舞弊的选举却定期举行。许多政治学家将印度的纳伦德拉·莫迪(他的党最近在邦一级选举中斩获大胜,他的第三个任期也是可能的)、土耳其的埃尔多安(在三次担任总理后,目前是第三个总统任期)和匈牙利的欧尔班·维克多归入这一类。

领袖魅力的威力

与许多这样的右翼民粹主义者一样,特朗普也非常看重这样的信息:他一人就足够强大,可以在一个可怖的世界中确保美国的和平与繁荣。就在最近以压倒性优势获得连任之后,欧尔班表示,哪怕所有人反对,他的党还是胜出了,现在他将确保匈牙利“强大、富裕、绿色”。在爱荷华州,特朗普称赞了欧尔班本人,然后对欢呼的人群说:“连续四年,我保证了美国的安全。我保证了以色列的安全。我保证了乌克兰的安全,也保证了整个世界的安全。”

当他在形形色色的集会上说这些话时,群众经常用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他。假如换成其他政客,这些说法听来就可能华而不实,令人难以置信,以至毫无效果。但从特朗普口中说出时,这些话通常就会刺激人群一跃而起(实际上,有些集会者从未坐下),用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他。

这就是领袖魅力。领袖魅力是政治成功的一个被低估的方面,它不一定是政治观点的功能。例如,比尔·克林顿和巴拉克·奥巴马就散发着这种魅力,特朗普也是。

领袖魅力是政治的核心,以至于社会学创始人马克斯·韦伯将魅力型权威(与共和制和民主制中的法律权威、封建制或君主制中的传统权威一道)列为人们认为合法的三种权力类型之一。韦伯写道,魅力型领袖“具有某种个人人格的特质,凭借这种特质,他有别于普通人",于是被人们当作领袖追随,尤其是当人们感到时局动荡时。

如何看待国会山暴乱事件

那么民主呢?我向许多特朗普的支持者询问了2021年 1月6日前后在国会大厦发生的一些事。我没有遇到一个完全支持那些事情的人,但很多人都给出了解释。日益离散的信息环境和我们支离破碎的媒体生态塑造了人们看待那一天的方式。

一些特朗普的支持者告诉我,不论发生了什么,那些事都是由不代表特朗普基础选民的边缘派别所为。杰基·法什坚对我说,一些“黑命攸关”运动的抗议者不是已失去理智,甚至破坏了黑人拥有的小店铺吗?黛比·芬奇问我,贺锦丽应该为“黑命攸关”抗议活动中发生的每一宗罪恶行径负责?

许多人也不相信政府或传统媒体讲述的 1 月 6 日事件。“我不关心 1 月 6 日的事情”,芬奇表示。“我不相信我们的政府。我不相信它们说的任何话。它们长期以来就这样对待黑人,强迫他们做事情,所以它们的可信度为零。所以我根本不关心这件事,我也不想再听到1月6日的事了。”

亨特·拉克纳(Hunter Larkner)是埃隆·马斯克的年轻忠实粉丝,利用Twitter和 YouTube 从事研究。一些他这样的人表示,第一次听闻1月6日事件时深感震惊。但在深入调查后,他判定,那一定是个圈套:当局有意纵容暴乱在国会山发生。

谢丽尔·夏普也告诉我,她并不担心所有关于特朗普是个独裁者的言论。对她来说,有偏见的主流媒体正在歪曲他。她称:“他的意思是,他会在就任总统第一天,像其他总统那样,动用行政命令,因为行政命令可以绕开国会。但眼下事情就是这么做的。”“他是在讽刺,不是在说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独裁者。”

对许多人来讲,何以特朗普的政治信号可以压倒人们对民主进程的担忧?这一点不难理解。当所有政客都被认为是腐败的,当支离破碎的信息源头层出不穷地发布有关现实的截然不同的信息时,这里僭越一下正当程序,那里践踏一下薪酬条款,又算得了什么呢?

政客以牺牲自由民主规则为代价展示实力,这在美国或全世界都不是什么新现象。托马斯·杰斐逊担心过这个问题,柏拉图也担心过。或许承认特朗普的魅力不是那么神秘,可以帮助人们因应其力量。

(作者是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本文原题“A Strongman President? These Voters Crave It.”,由《纽约时报》网站发布于2024年1月14日。除截图外的所有图片和超链接为原文所有,部分图片没有图说。黑体字在原文中是斜体。译者听桥,对机器提供的译文有初步校阅,并为原文加上小标题。)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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