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漫读(5):吾日三省吾身—曾子的自省为何没有成为传统?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学而第一)。
曾子名参,字子舆;鲁国人,是孔子一个非常牛的学生。曾子是出了名的孝顺,据说《孝经》就是他写的。他比孔子年轻许多,小孔子四十六岁。应该是孔子在结束流亡返回鲁国后,投入孔子门下的。
曾子天资不是很聪颖,但很用功。性格沉稳,学问扎实,力道雄厚,和颜回恰好两个样。《论语》中说他,“参也鲁”;就是反应慢,忠厚实在。他的后代曾国藩,也许是吧,这点很像他。孔子很喜欢欣赏曾子,估计“刚毅木讷近乎仁”(子路第十三)就是说他了。他自己也以“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第一)和“任重而道远”(泰伯第八)而自勉。这种人,做传承再合适不过了。他能光大孔门,绝非偶然。
曾子说,“我每天必定从三方面反省检讨自己:替人谋事做事尽心尽力了吗?与朋友相交有失信吗?教人学问,事先预备了吗?”
可见曾子对自己要求很严格。这很好,难能可贵。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曾子的超我非常强大,而自我和本我相对较弱。要有非常强的毅力,才能坚持每天做同样一件很辛苦的事。除此之外,还有三种情况,一是宗教仪式;二是强迫症;三是成为习惯了。
他这三方面的要求,在今天也非常有价值,但却必须做一些修正。
为人做事要尽忠,尽心尽力。好比律师为客户打官司,要优先为客户的最大利益而辩护,而不能优先考虑自己能拿多少律师费。做房产中介也是如此。
但儒家的“忠”,问题恰好不在这里,而是为权力做事一点也不考虑自己和他人的利益,主张向权力尽忠牺牲一切。如程婴舍子救孤,燕国壮士田光自杀以守太子丹谋划刺杀嬴政的秘密。这个应当坚决反对的。为人做事当然要尽忠,但也必须考虑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能无条件的向他人向权力尽忠。
与朋友交要守信。这个就局限了。不仅与朋友交要守信,而是和所有人交都应守信,包括和竞争对手甚至敌人。
教人学问知识应当事先预备,这个没什么问题。老师上课不备课,就会误人子弟;上台表演、汇报工作,为客户做咨询等,都应提前预备,准备充分。不然,就会耽误浪费别人的时间。
为何曾子对这三方面特别在意呢?我们看不出这三方面具有什么普遍意义,或者能涵盖儒家的最基本的道德要求。为什么他不反省侍奉父母孝乎?按说“孝”不是更重要吗?可能他是针对自己而言,这三方面他感觉自己做得不太好,所以特别重视。
孔子对自己也是从严要求。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里仁第四)。
孔子要求看见好人好事,要想到奋起直追;见到坏人坏事,就要反省自己是否也有类似的过错。不仅要直接反省自己的行为,还要对照别人的过错,来反省自己的行为,检讨和预防。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卫灵公第十五)。
出了问题,自己严格检讨,承担更多的责任,而少指责他人。自责更多,就会少抱怨他人;薄责他人,也会少被他人抱怨。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卫灵公第十五)。
遇到困难,君子总是先自己寻求解决办法,而小人总想着找人帮忙。遇着困难寻求帮助天经地义,但自己能解决就不要去求助他人。“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他人也不愿意帮助那些自己不努力,万事都依赖他人帮助的人。
但反省在儒家中是少见的。古往今来的儒生,并没有听说有多少能自省的。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贪官污吏了。曾子虽然自己能反省,但儒家并没有为中国人建立起自我反省的传统。
原因在于,曾子的这种严格的自我要求,非有坚强的毅力做不到。常人俗人,如果没有外在的约束,肯定做不到。除非得了自省强迫症。还有将“三省吾身”解释为三次或多次反省的,那就更了不得了。
每天这样自省,曾子其实也感到累。曾子晚年得病快死时,把学生召到病床前,对他们吐露心声说:“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泰伯第八),我谨慎戒惧了一辈子,小心尽心做事,如今快死了,终于可以解脱了!”连曾子这样毅力非凡,内心强大的人都感到身累心累,一点也不轻松愉快,何况一般人呢?他这个要求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太高了,令人望而生畏。
绝大多数一般人是需要一个外在的力量和仪式,成为传统和习惯才能做到经常反思自省的。基督教有上帝、有教堂、有仪式来忏悔;伊斯兰教有真主,按教规每天要礼拜五次。儒家的祖师爷孔子只是师,而不是神,力量不够强大,也不能倾听凡人的倾诉。儒家的礼虽然多,但恰恰没有适用于个人独自反省时的礼仪,都是处理人与人关系,祭拜祖先的礼。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中国能自省的人都非常稀少,更谈不上成为中国人生活中的普遍现象。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会在一天结束睡觉前,过一遍今天做的事,反省检讨哪些做得对?哪些做得错?即使有,也不会是从道德角度,而是从功利角度,算计一下利害得失,盘点一下占了多少便宜,吃了多少亏。讲的是“吃一亏,长一智”。
还是那句话,儒家说的好听,但往往落不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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