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夏娃:三毛
闔上《夢裡花落知多少》,心裡久久不能止住感嘆。從《撒哈拉的故事》開始,三毛以愛人的逝去為界線,劃下了一段季節的休止。
「三毛」這名字的表義是輕的,一個落魄的街童,頭上頂著三根毛;然而當這名字冠以在半生穿梭大漠的三毛,又變得何等沉重,至於連後來的三毛都想要逃離這個稱號。
/『請問妳是不是那個叫三毛的女作家?』我終於忍不住了。 ⋯⋯ 『我姓陳。』這是她的第一句話。我當然知道她姓陳,三毛不是笨人,她這麼說只是不願意別人拿她當文章中的那個作家來看待,這第一句話中已非常清楚了。/ - 西沙 「加那利群島專訪:在風裡飄揚的影子」 (收錄於《夢裡花落知多少》)
讀三毛的人生,讓我總是一顆心懸提著:這麼用力生活著的人,應該被厚愛的;受益於她文字,在被窩裡將自己的遠方寄託在別人的流浪,自私又懦弱的我們,才活該承受生活的責難。
像三毛一樣,既是生活家,又是作家的人很稀罕。認真又用力生活的人固然難得,但也不在少數,即便是在她敘述的旅程,也時常描寫了不少跟她一樣的同類——勇敢地在異鄉漂泊,謙卑、仔細並且心懷大愛。至於擅長書寫和說故事的人自然也不少,但文人普遍有一個症狀:熱衷於內在對話多於真實的生活,生活於文人而言,更像是一個為了尋找題材而行進的儀式,把生活變成符號,變成意象,變成視點,變成文字,即使有些作家一生充滿劫難動盪,也是處於相對被動的多。當然這一點並無什麼不妥,世上極多偉大的文學作品,都經歷了以年為單位的沈澱和內在對話才創造而成。
從這點看來,三毛實在不像一個文人,生活大於書寫,行動先與思辨。於她,喜樂是每天清晨到海灘檢拾圓滑的石頭以至於差點死在海浪下、是在破爛叢中找寶藏、是在沙漠中被夕陽驚豔,是為將要歸家的愛人包一盤餃子。很長一段時間三毛沒再提筆,只因晚上寫作會讓荷西睡不著覺,這之間甚至不需要取捨。套用她自己的比喻,如果生活是蛋糕,那寫作就是蛋糕上的櫻桃。
三毛寫作,不是為了展現某種刁鑽的視野和見解,然則那些經歷卻像秋葉般徐徐飄落,落出一個很有辨識度的形狀。勇敢生活,擅長書寫,這兩個技能讓三毛無心插柳地成了一個戰地記者:人們閱讀她的戰火,共情著她的悲傷與快樂,彷彿自己也經歷了一場戰事。然而每當我闔上書頁,總有種錯覺:讀者能瀟灑揮袖,只餘她一人孤身面對戰役。每每想及此,總是揪心。
每逢有人問我最愛的作家是誰,我都會說是「三毛」,估計以後也會是這樣。從文學角度上,當然有無數比三毛更偉大的作品,但每當我思索這個問題時,總是任性地拒絕從文藝本位給出答案:為了理直氣壯地偏袒三毛,我拒絕以「讀書人」看待自己,這樣一來我就能更無所顧忌地體現我對她的偏愛了,畢竟文學再偉大,委身於世界,作家再不凡,委身於人,既然我最欣賞的人出過幾本書,並且有一群足以讓她躋身於作家之列的讀者和銷量,那我只能跟其他作家說聲抱歉了。
*本篇標題「永遠的夏娃」取自三毛《背影》的其中一個散文合輯題目。
/ 『永遠的夏娃』是很長久以來就放在心裡的一個標題,兩年來,它像一塊漂浮不定的雲,千變萬化,總也不能捉住它,給它訂下清晰的形狀來。 起初想出這個名字,倒是為了一個西籍女友,因為她的種種遭遇,使我總想到其他許許多多在我生命中經歷過的女友們,她們的故事,每一篇都是夏娃的傳奇。當時,很想在這個標題下,將她們一個一個寫出來。後來,我又不想寫這些人了。可是專欄得開了,夏娃這個名字我還是很愛,因為它不代表什麼,也不暗示什麼,專欄既然要一個名字,我就用了下來,它本身實在是沒有意義的。/ - 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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