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徐謙 ----三百五十年前的一場歷史劇
小太監徐謙----三百五十年前的一場歷史劇
趙建敏
1661年2月6日,年僅24歲的順治皇帝死於天花。七歲的康熙小皇帝即位,由四位輔政大臣輔政。據當時身在北京的耶穌會士魯日滿神父記述,順治皇帝本來有長子,「但沒有讓他繼位,而是選擇了幼子,因為幼子已經出過了天花,度過了人生中最危險的一關,長子則還沒有害過這種要命的疾病。」(魯日滿,《韃靼中國史》,第262頁)無論如何,順治皇帝棄長擇幼的選擇開啓了「康乾盛世」的大門。當然,這是後話。如今,七歲的兒皇帝繼位,讓很多人看到了升遷的希望。江南徽州府的護衛官楊光先就是其中一位。府衙的護衛官是個小官吏,級別上也就相當於今日的一個處級幹部。楊光先原本是明朝末年的舊臣,後來歸順大清朝廷,官升一級。順治在位時,大清朝野都知道湯若望和順治皇帝的特殊關係,楊光先哪裡敢造次!
如今機會來了!慣於見風使舵,看水行船的楊光先嗅到了高官厚祿的風向。怎奈他官職級別太低,無法直接給皇帝上奏折。然而,「機靈人」總有機靈人的辦法!楊光先還是找到了一條「捷徑」。他最先到禮部呈遞奏折狀告欽天監湯若望等人,希望能上奏皇帝,禮部以密封奏折上書朝廷之事,歸通政使司辦理,禮部無權代為上奏為由,把他推到了通政使司,但在後來清廷三堂會審時,禮部則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聲稱禮部沒有查到楊光先曾經到禮部呈遞控告狀的記錄。通政使司又稱通政司,負責向皇帝呈遞各類奏章、官吏百姓的秘密申訴等事項。通政司既沒人權也沒財權,就是個傳遞文書奏折的官方「郵政局」,是個清水衙門。不得已,楊光先來到了通政司那裡呈遞奏折。楊光先所學專業並非曆法,對天文地理純粹是個外行,但他的文學功底還是有的。通政司看了楊光先的控狀內容,他們可不想接一個燙手山芋,自己找麻煩,就把皮球踢回了禮部。通政司告訴楊光先,曆法這事兒歸禮部直接管轄,如果禮部不管,就讓禮部書面注明理由,再到通政司呈遞奏折。通政司這招兒很是厲害。禮部注明不受理的理由,再由通政司上奏皇帝,這不明擺著禮部不作為從而讓皇帝龍顏大怒嗎!就說兒皇帝康熙不會大怒,鰲拜等輔政大臣也會讓禮部吃不了兜著走的!書面注明理由的辦法把禮部逼到了死角。禮部是欽天監的直屬上級單位。被逼到死角的禮部如今不得不接受控狀了。然而,楊光先的控告豈止事關曆法!他控告掌管欽天監的湯若望等人的理由駭人聽聞,讓禮部一下子陷入到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暴中!
1663年年中,外行的楊光先羅列湯若望所制定新曆法的十大錯誤並向禮部呈遞了狀告信(《清史稿》,列傳五十九》。這一次,禮部沒有托詞拒絕接受控狀了。別看楊光先在天文曆法上是外行,但在打擊對手玩弄權術上可是個行家裡手。他羅列的十大錯誤的第一條就劍指命門,意欲致湯若望等人於死地。欽天監就是大清帝國的天文曆法局,主管大清曆書的制定。那時的人們相信,曆書與國運生死攸關,因而極受皇帝重視。楊光先控告欽天監在制定曆書和榮親王葬期時參考了一本名為《滅蠻經》的書。這本書成書於滿清與大明帝國爭戰之時,主要是激勵大明帝國臣民要鼓起勇氣消滅滿清韃靼蠻子。顯然,楊光先對湯若望的指控事同謀反,你湯若望有天大能耐,也沒人剛在這事情上出面保你!你湯若望執掌的欽天監竟然參考這本書,因而必然是大清帝國的敵人,意在推翻剛剛建立起來的大清帝國!然而,在後來的三堂會審中,大清朝廷的親王們查明,欽天監參考的並不是這本《滅蠻經》,而是一本歷代所用的有關洪範五行的書。第二條指控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指控。楊光先指控湯若望所用新法《時憲歷》只推算了200年,而大清帝國歷祚無窮,永無更替,湯若望的新曆法想要大清帝國滅亡之意不言自明!第三條的指控雖然與天文地理有關,但做為一個外行人,楊光先也只能說些故步自封僵化保守義憤填膺卻毫無科學依據的話。他攻擊湯若望地球為圓形球體的說法,認為那豈不是「球上國土人之腳心,與球下國土人之腳心相對」嗎!如「果大地如圓球,則四旁與在下國土窪處之海水,不知何故得以不傾?難道有圓水、壁立之水、浮於上而不下滴之水!」1663年!這時距離麥哲倫完成環球航海行並證明地球是球形的1522年已經過去了140多年,將近一個半世紀了!距離利瑪竇於1602年特別給中國人繪制的有經緯線的第一幅中文世界地圖《坤輿萬國全圖》也已經過去了60多年,半個多世紀了!(參見附錄2利瑪竇繪制的世界地圖) 插一句題外話,在麥哲倫完成環球航海行5年後的1528年,意大利人波通(Benedetto Bordone,1460-1531)就於意大利水城威尼斯刊行了他繪制的有經緯線的橢圓形世界地圖(參見附錄1波通繪制的世界地圖)。 楊光先的第三條指控更是罔顧事實邏輯混亂無中生有。楊光先的《闢邪論》分上中下三篇,蔑稱天主教為邪教,聲稱「僅就不准教徒為祖先燒紙一事而言,確為邪教無疑。」楊光先攻擊耶穌被釘十字架是「叛國無君的賊」,湯若望等人匿身京師,實為窺探朝廷機密,暗中與澳門夷狄勾結,意欲謀奪滅亡大清帝國。楊光先的名言就是:「寧可使中夏無好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 這與300多年後的「文化大革命」中「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口號,何其相似乃爾!
不管如何,對欽天監湯若望等人意欲謀反滅亡大清帝國的指控實在嚴重,這都是要誅滅九族千刀萬剮凌遲處死的死罪啊!禮部豈敢稍有疏忽怠慢,迅即上報朝廷。輔政大臣鰲拜等人立即下令將欽天監監正湯若望及其業務主管部門等近20人逮捕囚禁。這個事件史稱「康熙歷獄」。被逮捕下獄的這些人中,既有年老行動不便的湯若望以及利類思、安文思、南懷仁等傳教士,也有欽天監業務主管李祖白、宋可成、宋發、朱光顯、劉有泰等人,還有一些如佟國器、徐謙、許纘曾等跟曆法無關但卻與這些被告或多或少有某些關係而被牽連進來的人。李祖白、宋可成、宋發等人信仰天主教。李祖白曾撰寫《天學傳概》一書,聲言「天學,天主教學也」,中國《尚書》、《詩經》、《論語》、《中庸》、《孟子》等書所說上帝即天主教所稱之天主也。(《天學傳概》,二、天學之微言法語) 如今這書也成了大清刑部審理這些人的罪狀。大清朝廷三堂會審,來來往往將近兩年。「康熙歷獄」由鰲拜等輔政大臣定下判決:將欽天監監正湯若望,欽天監官員刻漏科杜如預,五官挈壺正楊弘量,歷科李祖白,春官正宋可成,秋官正宋發,冬官正朱光顯,以及中官正劉有泰等皆凌遲處死。其他人或被重打板子然後流放,或被鞭笞並戴枷數月,各受懲處不等。按照那時規定,死刑犯人都要等到秋後處決。1665年4月16日, 正值中午時分,大清朝廷三堂會審剛剛宣讀完判決,腳下大地開始晃動,一場大的地震發生了!京師房倒屋塌,百姓惶恐,四處逃生。太后保護著小康熙皇帝也從皇宮中跑了出來。北京天主教東堂教堂頂上的十字架被震落在地。此後的幾次餘震也很強烈,百姓和皇宮都傳言說,這是對監獄中湯若望等人蒙受冤枉的警示。此後不久,皇宮無緣無故地在夜裡發生了一次大火,燒毀了二十多間房屋。這本來也算不得什麼,但碰巧第二天就是小康熙皇帝的生日。這場大火被認為非常不吉利,引起皇宮上下的恐慌。因為沒有查到縱火的人,這起大火被認為是上天降下警示朝廷的「天火」。「民心」戰勝了「皇權」,為平息上天怒火,孝莊皇太后懿旨四位輔政大臣施行大赦,並質問鰲拜等輔政大臣,"湯若望向為先帝所信任,禮待極隆,爾等欲置之死地耶?」(余三樂,《早期西方傳教士與北京》,第150頁)太后質問,鰲拜等人也不得不給點兒面子。最後,湯若望、利類似、安文思和南懷仁四位神父被赦免釋放,但欽天監專業主管李祖白等5位官吏仍然被以叛亂罪判處死刑,只是由凌遲改判為斬首而已。被斬首的李祖白等5位業務主管不但精通曆法而且大多是教友。按照對叛亂罪的懲罰,這些官吏的妻子兒女都被流放到塞外荒蠻之地,她們大多也都已經領洗入教。依照鰲拜等輔政大臣的命令,從全國各地有26名傳教士來到京城,再加上原先在京城的4位耶穌會士,總共集聚了30人。這些人中,4人是多明我會士,1人是方濟各會士,其他25人都是耶穌會士,分別來自西班牙、葡萄牙、法國、德國、意大利和比利時等國家。最後,經過禮部的三次商量決議,鰲拜親自下令拆除北京的東堂,關閉南堂,順治皇帝給湯若望的匾額被毀掉,除原先在京城欽天監治歷的湯若望、利類思、安文思和南懷仁四人被允許留在北京外,耶穌會士魯日滿等其他26人都被押解到廣州看管羈押。負責押解任務的兵部,看到這些外國人大都年事已高,發了點兒善心,沒有用木籠囚車,而是命令他們走水路沿京杭大運河前往廣州。在被解往廣州前,魯日滿等眾人與湯若望南懷仁辭行,眾人揮淚告別,南懷仁等人因為身在北京不方便記述,就囑咐魯日滿要把這次北京的教難完整地記錄下來。在廣州的牢房,魯日滿於1668年12月16日用拉丁文寫完了《韃靼中國史》,將滿族人進入北京以及此次北京的教難過程詳細記錄了下來。
有關此次「康熙歷獄」,魯日滿記錄了很多,這些也都公開刊書發行了。然而,當時有些庭審記錄,魯日滿和其他傳教士卻無從得知,因為這些記錄都被放進了滿文秘密檔案中。好在這些滿文秘密檔案如今也重見天日。這些歷史材料互相對照參看,當時境況自然可以歷歷在目如在眼前。如同觀看一場精彩的歷史劇,湯若望、李祖白、鰲拜、楊光先等「康熙歷獄」的主角們都已經紛紛登場亮相。醜美自有公論 ,這裡不再贅述。靠近舞台的邊緣,一位不起眼,往往會被人輕視和忽視的小人物自己閃耀著跳將出來,卻令人刮目相看,用今天的話來說,來了一個形象大反轉。
他就是徐謙,大清帝國的一位小太監,但我們將他放在最後再出場。 幾個中國人中,李祖白自然是主角。其實他只是夏官正,就是主管夏季曆法的官員,相當於今天的一個處級幹部。宋可成是春官正,宋發是秋官正,朱光顯是冬官正,劉有泰是中官正,另外還有其他幾位官員。這幾位官員都已經先後領洗入教。李祖白因為著書《天學傳概》而被訊問最多。在法庭上,官吏甚至與李祖白辯論起了為何引用《尚書》「昭受上帝,申命用休」,「上帝臨汝,無二汝心」等古書的用意及其意義。這時的法庭看上去倒像一場神學辯論會了!這場神學辯論會完全可以另外寫一篇文章。這裡我們不多敘述,以免跑偏主題。李祖白等人都坦承自己已經入教,未曾否認或閃爍其詞。
欽天監監副周胤則有所不同。周胤是欽天監的副官,相當於今天的副局級幹部,級別自然比李祖白等人高一級。他也已經領洗入教。法庭訊問都是單獨審理,這就給了周胤擺脫困境的機會。在訊問到周胤是否入教是,周胤說「小的確曾入過教,因不准教徒燒紙,而小的曾為祖先燒過紙,又娶有四房妻室,故被開除教門。小的現未入教。」(《清初西洋傳教士滿文檔案譯本》,21頁) 顯然,周胤想從天主教撇清自己,與天主教劃清界線。之後,清廷官吏訊問湯若望,湯若望則坦誠直言,周胤的確領洗入教了,天主教也不准人燒紙,至於說周胤是否給祖先燒過紙,湯若望並不知道,湯若望自己也沒有將周胤開除過天主教。湯若望的說法沒有半點兒虛假粉飾,都是實話。反過頭來,清廷官吏再次訊問周胤,周胤又改口稱自己「曾入天主教,因給祖先燒紙,敗壞教門教規,故棄銅像,不復去教堂,純屬私自脫出教門。前供內開除小的出教門者舛誤矣。」 官吏訊問他「爾出教門,有何人知曉?」周胤回答說「小的脫出教門,無人知曉。」 前後對比法庭上周胤的回答,周胤顯然根本就沒有公開退出天主教,此時只想撇清與天主教關係,為自己找到脫身的理由而已。此外,在官吏訊問推算曆法時,周胤身為欽天監監福也多次以「年已七十有三,且又昏聵,未能聽清」等托詞搪塞推諉,官場市儈形象躍然清廷訊問筆錄字裡行間。
另外一個人物在清廷官場級別不低,因「康熙歷獄」被革職前曾是福建巡撫,級別相當於今日的部長級別,是一位封疆大吏。他是滿族人,隸屬漢軍正藍旗,名佟國器,他編有《佟佳氏宗譜》。佟佳氏是佟國器堂妹,順治皇帝的皇后,康熙皇帝的生母。佟國器當時尚未入教,卻與另外一位同樣級別的河南按察使許纘曾一同被牽連進「康熙歷獄」中。依照清廷訊問的秘檔記錄,佟國器那時信教但尚未入教,徐纘曾則已經領洗皈依天主教。許纘曾的外祖父是明朝大學士徐光啓,許纘曾出生不久就由外祖父抱到教堂領受了洗禮。佟國器所謂信教尚未入教,就是處於慕道者階段,不知何故尚未領受洗禮。「康熙歷獄」之後,佟國器是否領洗入教,我們如今看不到相關資料,但按照天主教傳統,慕道者是視同天主教教友的。 大清帝國的兩位封疆大吏都是因為曾用自己的薪水捐助修建教堂而被牽連進「康熙歷獄」中的。要說這事兒,全都「怪」李祖白。李祖白的《天學傳概》記載說,佟國器捐贈薪水修建了福建的教堂,徐纘曾則捐助修建了四川的教堂,兩位官吏「做官所到之處,捐輸銀兩,修建教堂,供奉天主,俸祿不己用,而用於天主。」(《《清初西洋傳教士滿文檔案譯本》,13頁)雖然我們如今還沒看到歷史記錄,但「康熙歷獄」之後佟國器似乎還是領受洗禮加入了天主教,因為在二百年後的1805年嘉慶皇帝下旨嚴查信奉天主教的旗人和漢人時,同樣隸屬漢軍正藍旗的步軍軍校佟瀾全家就都信奉天主教。由此來看,佟瀾如果不是佟國器直系後代,估計也是佟國器的同族後裔。當然,也有可能他們只是同姓旗人而已。這需要歷史學家來幫我們考證一下。
書歸正傳。徐謙是個小太監。出身何處,身世如何,我們現在都不得而知。有一項是肯定的:徐謙領受洗禮皈依了天主教。至於何年何月何日接受的洗禮我們如今也無從查考。當然,有小太監,自然就有大太監。大太監如李連英者生前榮華富貴,權越人臣,死後還被拍成電影,名字就叫《大太監》,其實這也不外乎一博人笑,讓觀眾多掏點兒腰包罷了。不過,這電影收視率還真不算低呢!大太監之下,還有不大不小的太監安德海,也有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太監孫耀庭。小太監沒有什麼官職級別,但大太監如李連英、安德海者,比較特殊,他們可都是官級七品的,與七品縣太爺同一個級別,級別相同,但沒有「去勢」的七品縣太爺與「去勢」的伺候皇帝的七品大太監,那權勢可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去勢」乎,「得勢」乎,恐怕也是一個大反轉吧!這些咱且不去管它。這位小太監徐謙,自然名不見經傳,大清皇宮內或許根本查不到他的名號。然而,「康熙歷獄」的庭審卻讓這位「去勢」的小太監展現出真正的「勢」。
這個小太監徐謙本可以不受牽連,甚至「康熙歷獄」跟他也沒有太大關係,他只是派送過李祖白的《天學傳概》而已。這種牽連最多也就是讓清廷的大人們下令打幾十大板完事。 正在清廷審訊「康熙歷獄」之時,1664年10月10日,小太監徐謙自己跳將出來。他拿著一本書前來大堂擊鼓投訴。徐謙手中的書正是楊光先所著的《始信錄》。應該說小太監徐謙還是有膽有識的。他出手來了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招數。徐謙控告楊光先在《始信錄序》中以明朝舊臣身份譏諷大清朝,又與私自編寫明史者結交串通。按照大清律法,譏諷本朝,私編明史都是死罪。據《始信錄序》記述,楊光先說自己曾被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崇禎冊封為大將軍,這顯然是天方夜譚根本沒有的事,楊光先這樣說恐怕是在抱怨大清皇帝給他的官職太低。對官祿熏心一直得不到仕途高昇的楊光先來說,有點兒抱怨也很正常。不然的話,他怎麼會不顧一切要趕走欽天監的湯若望呢!為趕走湯若望,楊光先也真是費盡心機。監察御史許之漸曾為李祖白的《天學傳概》作序,在楊光先向禮部控告湯若望之前的幾個月,他特意前往許之漸府上拜見監察御史,聲言他要控告湯若望李祖白等人,不想讓許之漸受到牽連,故此專程前來讓許之漸另寫文章批駁《天學傳概》,以便自己可以為許之漸開脫。許之漸以書中並無謬論為由拒絕了楊光先的假言善意。 「康熙歷獄」,許之漸被罷官,湯若望被處罰,李祖白等人被斬殺後,楊光先也的確高昇了,成了欽天監的監正。然而,也不過兩三年光景,康熙親政戲抓鰲拜,之後為「康熙歷獄」平反,楊光先的結局自然不言自明瞭。楊光先不懂天文欺詐朝廷被處斬,康熙念其年老,降旨赦免,罷官回鄉,死於中途。
朝廷如今依據楊光先控狀要凌遲處死湯若望李祖白等人的,小太監徐謙的反訴再有理有據,顯然也無濟於事。然而,遇到這種別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歷獄」之災,小太監徐謙自己卻跳將出來。三堂會審大人們訊問時,小太監徐謙只說自己與湯若望利類思等人一樣,也是個傳教之士。那時的大堂官吏恐怕也分不清「傳教士」和「傳教之士」的區別,大堂之上一再訊問徐謙何年何月開始成為傳教士的,審訊了大半天後才搞明白,徐謙只是個入教之人,自皈依天主教後,即幫助散髮《天主教要》《天學傳概》等書籍,還給入教的人派發聖像聖物,每月四次為慕道者講授天主教道理等等,徐謙並非傳教士,而是傳教之士!
清廷大堂之上,小太監徐謙並不像欽天監監副周胤那樣想方設法與自己的天主教信仰撇清關係,相反,徐謙直言供稱,自己是個入教之人,還是個傳教之士。驚堂木之下,小太監徐謙毫無懼色,不僅為自己,也為天主教湯若望昂首直辯:京城「東堂乃欽命賜銀購房所建,西堂亦系欽命賜銀所建,更何況賜有碑文、匾額,以上皆系表彰教法之聖意矣。聖意從未禁止,故而小的欣然入教,此又何罪之有!」「為天主之教,世祖皇帝令修天主堂,賜湯若望以通微教師之稱,又賜碑匾,況皇上常臨天主堂,頌揚此教。今楊光先悖逆前皇上,肆意誣告。楊光先編造《始信錄》等篇章,布行天下,蠱惑人心。倘若此教違法,則六部大臣九卿科道何不具疏?時至今日,仍無具疏片言只字,而楊光先卻編造誣陷。」(《清初西洋傳教士滿文檔案譯本》,38頁)小太監徐謙言辭鏗鏘,擲地有聲,直面「小的」太監徐謙之勢,清廷大堂上三堂會審的「大人」們言無可辯詞窮勢微。
小太監徐謙本在滿族鑲黃旗一位名叫博第的子爵家裡當差,時而在宣武門外賣賣煙土為生。滿族鑲黃旗子爵的爵位雖然不算高,但在大清滿族旗人位列一等臣民,漢人位列二等臣民的社會勢力框架之下,旗人給清廷官吏打個招呼也還是管用的。然而,在清廷三堂會審的例行訊問中,徐謙只供稱自己以賣煙為生,絲毫沒有提及自己的滿族旗人「後台」。之後,徐謙被牽連到「康熙歷獄」中,滿族旗人的主子聽說了,趕緊打發人到禮部打招呼說,「徐謙是我們家裡人,特來稟報。」意思當然已經很明白:請多加關照!再次訊問時,大堂之上的大人們嚴詞審問徐謙是否滿族旗人子爵博第的奴才。 這時,徐謙才不得不老實供稱:「小的系投充博第家人是實。小的住宣武門外賣煙為生,一年內或一次,或兩次去主人家中。」「啪」的一聲,驚堂木一拍,三堂會審的大人們厲聲呵斥道:「爾有主人,何不前審時供認?」小太監徐謙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小的獲罪後,惟恐牽連主人,故未供認。」(《《清初西洋傳教士滿文檔案譯本》,40-41頁) 已被「去勢」的小太監徐謙忠信至此,也真的不能不讓人敬佩!
清廷三堂會審最後判定:太監徐謙,亦應照從犯例治罪,但徐謙又誣陷楊光先以死罪,故將徐謙援照誣陷人死罪未斬例,又因其為滿洲家人,審擬枷號三月鞭笞一百。也就是說,徐謙本來可以按照派發《天學傳概》的一般從犯打一百大板子就得了,但徐謙以譏諷清廷並與私編明史者交結的死罪反訴楊光先,按照大清律例應當判處死罪緩期執行,但因為他是滿族旗人家人,故而從輕發落,判處戴枷三個月鞭笞一百。
三百五十年前的一場歷史劇落幕了。之後康熙皇帝親政執掌朝廷,首先就為「康熙歷獄」平反,小太監徐謙自然也在被平反者之中。古人雲:審時度勢。「去勢」的小太監徐謙大概不會審時「度勢」吧!顯然,相比在這場歷史劇中「得勢」的角色們來說,已經「去勢」而且不會「度勢」的小太監徐謙,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做人之勢。
各位看官,難道不是嗎?
圖1. 1528年波通(Benedetto Bordone)於威尼斯首次出版的著作:Libro di Benedetto Bordone ... de tutte l'Isole del mondo。
圖2. 1602年利瑪竇繪制的第一幅中文世界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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