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世界結束了,心也不會死
就算世界結束了,心也不會死。即使這是一種對自己的懲罰,把自己困在自己所製造出來的世界末日裡,用永遠無法兌現的思念,啃蝕自己的心。
年輕的時候讀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遇見百分之百的女孩」,「聽風的歌」,老實說並沒有很喜歡他的書寫。雖然孤獨與疏離是容易引起共鳴的,但對我完全沒有辦法引起像別人那樣的風靡或驚艷,也許是故事的題材,敘事的風格,或是年紀的關係。
這次年過半百讀「冷酷異境,世界末日」,卻是整個人徹底被征服了。這次的閱讀經驗,完全超出自己的期待。一種深沉的、無語的,糾結與放棄,徘徊與超脫,溫暖與冷酷,開始與結束,都同時依存著,互相緊緊抓住,不能單獨存在。像漩渦一般,隨著時間被迫推移,繞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回到原點,卻又不是原點。漸漸地,離世界的中心越來越遠了,但心依然不肯放棄。
在讀前半段時,我會忍不住一直用榮格的心靈的架構,來嘗試解讀書中意識與潛意識的兩個不同世界。但到後來我發現這樣太勉強了。畢竟小說不是嚴謹的理論,不用對心靈的運作負起解釋的責任。與我所熟悉的榮格心理學不同,且更有創意的是,在主角的潛意識所構築的世界邊境裡,影子竟是回歸意識的象徵。就像負負得正一樣,位於陰影世界裡的陰影,反而是渴向光明的能量。類似的是,影子都是有意志的,是人格的一部分,它也有求生的慾望,而它的求生慾望會給「我」帶來關鍵性的結果。「我」和影子的每一次對話,都令我陷入兩難的思考中。本該是一體的,剝離後,各有所求。無論如何,都不忍苛責。獨角獸是一種單純無害的存在,是一種不被打擾的理想。但是它們不能接受心的干擾,必須要把心所產生的各種雜念排除,帶出,淨化。這是一個重複且不能停止的過程。遺留下來的,模糊的記憶,混沌,失去自我的意識,不起波瀾。
閱讀到後來,我一直沉浸在一種淡淡的,像被沒有重量的網子密佈地罩住,無法掙脫的,難以形容的悲傷之中。活在意識世界中的主角,在被無力感深深牽絆的同時,也不斷湧出新的領悟。他雖看似瀟灑,卻欲走還留。因為不管他給自己建構出什麼樣的世界末日,他的心沒有死,也不願意死。即使本以為日常生活中的一成不變,了無新意,消失了也無所謂的,到了有限的最後時刻,才突然發現竟有這麼多奇妙的事物及運作法則。比如說,當坐在車裡,等著失去意識的最後時間裡,他閉上眼睛,感覺到陽光穿透了擋風玻璃,烘暖著他的眼瞼。一想到這微弱的陽光來自遙遠的星球,千里迢迢,把自己微不足道的眼瞼照射得暖烘烘的,「我就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感動。宇宙的法則連我的眼瞼都沒有疏忽。」宇宙的法則並沒有變過,只是自己以前一直沒有意識到而已。意識,其實需要用「心」,如果沒有好好用「心」去體會,就等於什麼都沒有意識到。所謂的失去,也許並不是那些被剝奪走的,而是那些沒有被認知到的。那麼,即使以為到了自己的末日邊境,就可以找回那些失去的東西,這其實是一個誤解。
這樣的人生,就算重來一千遍也是一樣的。而他的確發現到這點了。
我在高中時曾經寫過一首詩,描述一個在無垠的宇宙間漂流了幾十萬年的小行星,義無反顧地選擇撞向地球。這選擇看似一種自我毀滅,但「因為這裡,有愛、有恨,有生、有死。」所謂的永恆及完全,一旦因為「心」的緣故,就變得沒有意義了。正因為短暫,正因為不完美,心才有存在的價值。
不願回到意識的人間,但也不願為了居住在永遠完美的那條街而失去「心」。所以主角的潛意識最後選擇留在自己所創造的,不受管轄的森林裡受苦。因為仍然可以保有心,就可以一直記得那些事,感受那些事,艱苦地回味著。這才是真的沒有失去任何東西。
原本以為是存在主義的村上春樹,在一個寫得這麼虛無又令人乏力的故事背後,似乎透露著對那些看似無意義生活的點點滴滴的感激。緩緩闔上書,我這樣想。
就算世界在我的意識中已經結束了,心,還會永遠活在森林的深處,記住那些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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