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人間鬼故事Day 7：選擇性道謝

「謝謝」不管在我學過的哪種語言裡，好像都是最常用的語彙，會不斷地出穿插在訊息、email和聊天的開頭結尾裡。太頻繁，太套裝，有時候只是為了順暢，會忘記價值在哪裡；像「不好意思」和「抱歉」一樣。

大部分的感謝，就算是極為真心誠意，也好像已經無意識說出口了的情況比較多。並不需要感謝，卻也脫口而出感到後悔的時候也有。曾經有一位教授在課堂中忽然語重心長地說：「你們亞洲人真的不要輕易說抱歉。」我想或許為了保持謝意的重量，說謝謝之前也值得有所考慮的。

當然也有不知道該不該謝的狀況。

某次週末獨自郊遊的回程，託惡名昭彰區域鐵路系統的福，一小時的車程、火車硬生生在中途不知名的小站停下來，廣播說出了某些問題，請大家下車等等、一小時後原地上車繼續往前。然而一小時後，火車並沒有往下開，原來同車的乘客都煩躁起來到處走動、對象的火車來了、乘客下車。經過一陣混亂，所有人都鳥獸散、連同原來開往下開的火車也原路駛離。晚上的月台上只剩下我、一個中東年輕人，和不斷道歉的月台廣播系統。

廣播系統說車班取消了，造成不便非常抱歉。同時顯示下班車是清晨五點。

因為自以爲太熟悉這個行程，行動電源和耳機的電力都在郊遊和等車期間中用盡、手機電量低於10％。

想著可能要等車到明天，就硬著頭皮去和中東年輕人攀談。語言非常勉強，但是知道他要到我的下一個城市，他在那裡半工半讀，如果回不去大概會耽誤。他很喜歡現在的工作，但是不喜歡學校，那是強制去的，缺席可能會有麻煩，但那也沒辦法了。

我們幾乎認命，坐在長椅上準備等到明天。罵了一圈鐵路公司以後，他想買點零食和水，非常大度地說要請我，發現販賣機的刷卡感應面板全壞了又罵了一句，坐回長椅上。

他說「還有六七個小時，你先睡覺吧！我幫你看著。」

我跟他說沒關係，我精神還好，可以再撐一會。

他問「你住在怎麼樣的地方，跟誰一起呢？」

就是學校附近的房子，一群室友，滿多人的。

他接著說「那我們可以做朋友。做朋友，你知道的，互相照顧。」

想著該說什麼的時候，開來了一列火車，到站以後電源關閉，駕駛走下來。

我跟中東小哥說我去問問情況，不管他懊惱地說沒用的，就問駕駛發生什麼事。駕駛說總之火車是不會有了，但是車站外大概會有替代的接駁巴士。於是我跟中東小哥說我們去外面看看吧，就往車站外走了。留下他在後面仍然念著「沒用的，不可能」。

其實車站外聚集了許多人傍晚以來陸續被丟下的乘客，在逼近午夜等著不知何時會來的接駁車。我聽見兩個同城市的學生在交談趕緊靠過去，他們說他們打電話問了一圈，接駁巴士大概也不會來，但是他們已經找朋友開車來接了，馬上就會到，既然同個地點也還有個空位，可以載我一程。

我跟小哥打了招呼，上了臨時的便車。一方面覺得幸運，一方面為丟下中東小哥有些許愧疚。但是最終我只跟他說了再見而不是謝謝。要說謝謝在我的文化和教養裡原來一點都不難，可是我保留了。似乎沒有必要，其一是共患難的場景似乎並沒有真正發生；其二是我自己明白，即使感受到對方的善意，心裡還是有各種戒慎恐懼的瞬間。

我很謝謝爽快讓我搭便車的路人，下車時很鄭重地道謝；其實也慶幸關鍵時刻有找方法改變、也有點自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