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30）

我恢復起來，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快。

當我已經可以因為別人的笑話，開懷大笑時，似乎原本那些壞感覺，消失得如此輕而易舉。

「你看，一杯熱咖啡，一頓熱的早餐，就可以改變這麽多。」

我點頭同意。

「早點來，不要讓自己在寒冷的日子，餓着肚子。」

我想了想，說：「要是我沒錢呢？」

「你真地是因為沒錢，才餓着肚子嗎？」

我又想了想，說：「不是。」我明白自己，很幸運，我有時候能弄清楚自己。我不會因為沒有錢，就餓着肚子。我可以被打死，但不能餓死。但在那些想象之中的未來里，所有的恐懼似乎都沒出現，反而是在這異鄉的清晨，差點兒餓死。

我說：「還以為自己是抑鬱，沒想到只是餓了。」

「我們大部分人並不知道自己走在抑鬱的路上。」老闆應該很有體會，我在墻壁上看到了挺多心理學家的照片，大名鼎鼎也有，名不見經傳也有，若不是最近查閲了很多資料，我一定會把其中一張當成屈洛佛爾。

老闆應該很有想法繼續聊下去，但客人一個接着一個，慢慢地到處都是熱鬧的聲音，而各種食物的香氣，也讓人感受到某種快活的氣氛。

在送餐的間隙，老闆還不忘跟我打一個招呼，並且把我介紹給其他人。

有人站起來唱了一首歌，曲調很老，但旋律抓耳。慢慢地，這裏的人都跟着唱起來。

我喜歡這樣唱歌的方式，也喜歡唱歌的人。

一個人忽然喊：「讓新來的的也唱一個。」

這是我在十幾歲就討厭的提議，曾經我是把這樣提議的人，都看作自己的深仇大恨，並且念念不忘記了三年又三年。後來，我學會了將自己放空掉，然後就會讓提議的人，自覺收聲，或者轉換對象。再後來，我終於可以憑藉一個人的力量，生存下去，於是也就沒有了這樣的場合。

可如今的時代，似乎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我沒有推辭，但也沒有熱情回應，只是站了起來，慢慢調整了一下呼吸和緊綳的肚皮。

「謝謝。」

不管什麽事，說聲謝謝，會讓人感到好很多。對自己也好，對別人也好，總之這是一個小小的人情世故。我贊同你，要說謝謝；我不讚同，也會說謝謝。

人們都慢慢安靜下來，雖然沒有都瞅着我，但也有所期待。

我撮起嘴脣，吹起了口哨。

有一位詩人這樣說過：「仰臉看着晴空/总想吹口哨/就吹着玩了。①」

我没有什么一定的曲调，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吹起来，开始还只是一条旋律，不断重复，但重复着，重复着，也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其实吹口哨，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如果只是随口吹吹，似乎任谁都不在意，可要是吹得超过一分钟，就已经是非常费力的一件事了。我听过Geert Chatrou的口哨表演，这真是让人惊讶的稳定。其實任何樂器都是如此，化不可能為可能，便會讓人感到一種超脫。

我只是一個業餘口哨選手，所以沒有那麽花式技巧，也談不上怎麽運用口腔齒顎的部位，來給出出人意料的聲音。我只是很笨拙地，輕輕吹奏着迴蕩在自己心中的旋律。

但不知為何，那杯熱咖啡的能量，竟然能讓我吹奏了足足五分鐘。到了最後，氣息已經微弱到，聲音都托不起來了。當我最後不得不停下時，每個人都走過來，和我握了一下手。

老闆站在我身邊，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麽，又好像只是因為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說：「不好聽，但我喜歡。」

「這是最好的評價。」我說：「再來一杯咖啡吧。」

——

注①：出自石川啄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