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24）

我真的有點忘記了。

最初，我打算來這兒做些什麽。

我知道自己在一家圖書館，因為我的城市，已經沒有了圖書館。

但我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做起夢。我不習慣做夢，或者說，我不習慣在床之外的地方做夢。沒有人願意聽這些夢話，因為夢話來自一個人的體驗，我們無法成為另一個人，於是也就永不能在體驗上達成共鳴。

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也能夠問身邊的U各種問題。

但我時不時就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與空虛，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夢中。

一部電影結束了，然後你發現自己才是那部被看的電影。

「多麽有趣。」我轉頭看着U，說：「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怎麽能在這裏？」

U說了一句我沒有想到的話：「再見。」

「你——」我的話還沒有說完，U忽然就開始消失，仿彿一盞黑暗裏的燈泡，正亮得刺眼，卻慢慢黯淡，直到我們從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個幻覺中的亮點。U消失了，而適才的馬也一樣離開了，我重新回到來時那樣一個人。

我知道這樣的感覺不好過。

因為渴死的人會品嘗到鴆酒的甘美，絶望的人能看到黑暗閃閃發光，沉默的人才明白聲音怎樣將空屋震得嗡嗡作響。

我笑了，和我從U的臉上看到的一樣，我在旁邊熟悉地按動開關，一杯咖啡慢慢注入手邊的白瓷杯。

「讓我去找一本書看吧。」我放下了剛纔看那本《動物園》，決定要找一找更令人開心的書，也許一本驚險離奇的冒險小說就能符合我的要求。

圖書館永遠不會讓讀者失望，因為你找不到想要找的書，但圖書館會在尋找的過程中，把你預想不到卻符合要求的書介紹給你。正如一個東方的哲人所言，尋找到寶藏的那把鑰匙，才是你真正值得守護的寶藏。

我想起倒立的教授，感到一種不期而遇的愉悅。

我坐下來看這本詩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異國詩人，他這樣說的：

「一出了家門，日光溫暖的照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①」

我跟着也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到一陣暈眩。似乎很久沒有痛快地睡一覺，又或者從來沒有感到安全地合上眼睛。不管怎樣，人生像是忘記很久的一件事，忽然就潮涌般緊緊擁抱我。

誰能從中得到任何值得收藏的東西呢？

我坐在圖書館中，忘記了時間，如果我能夠遇到一匹馬，也就能夠再見到另一個人。

這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一排排書，我坐在書架中的桌子前，似乎身處叢林。

如果適才都是夢，這些書卻又如此真實。

我只是沒有看到U，也沒有再見到那匹馬。

我真是一個可憐的人。

這樣的情緒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人給我做過一個背包，裏面放着剛剛買回來的筆墨紙硯。還有一套新做好的衣服，似乎是上學必備的服裝，所以有着嚴格的顔色和樣式標準。我穿了後只感到一陣陣扎得謊，因為衣領太硬了，所以我不停晃着脖子。

我真不想背起那個背包，但我還是在所有人熱切鼓勵的眼光里，穿好衣服，背起背包，像是一匹馬那樣，奔跑在街道上。

但衣服真地很扎，很不舒服。

——

注①：石川啄木《一握砂》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