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下潛，但不要住海邊：論 Anti-anti-sense

不太喜歡參加徵文活動的原因是，你會為了特定目的——得獎——而寫，內容倒居次。誰不是？至少我自己是。總在擔心寫不好、沒得獎，然後覺得自己超遜、這麼遜還敢去跟人家參加比賽，結果到最後啥毛都寫不出來。字寫不出來倒催生出阿Ｑ精神，說看吧我就不是文學系的、就沒當過文字記者、腦袋就不夠解離；卻又反過來把別人文字批得一文不值。就像這個 Antisense 活動，初見我還以為是生物學名詞，畢竟看不懂的就歸給生物學或醫學就對了。然後不懂還要硬寫，因為我今天乍見雞湯...

正在看 Jeff Tweedy 的書《如何寫一首歌》。等下再說一下他是誰，先貼一段書中引發我共鳴因而心一橫決定無論如何還是先寫下什麼東西再說的文字：

「無中生有」，是創作的重要成分。也許，像我一樣，你將會發現，如果你懂得在寫歌詞的時候，「不太關心到底在胡謅些什麼」，就經常會有更好的表現。所以，做做自由書寫吧，不用多想，逕自去寫。我十分確定，你將會對自己瞎編的某些文字，感到驚喜不已——當然，其中必然也會伴隨一些無稽囈語。

這看起來不像是教寫歌倒像在教寫作，但似乎比大多教寫作的書更雞湯？好歹我受用了，不再顧影自憐，故有此篇出現。

話說去年 6 月 30 日趁午休時刻去公司附近誠品逛逛，看到新書區有這麼一本名稱吸睛的書擺在那就拿起來看看，但卻給裹著封膜只能遠觀無法褻玩，猜不透賣什麼藥。左瞧右盯之際，隨口唸起作者名字「傑夫・特維迪」，突然腦中自帶翻譯機，莫非是 Jeff Tweedy 不成？！正驚訝著，就瞥見書腰右下角極小字體的「Wilco 樂團主唱」，於是再不懷疑，當即拿去結帳。令我驚喜的是，Jeff Tweedy 不但有寫書，甚至台灣還有出版社引進！Bravo！Bravo！給這間啟明出版社按一萬個讚！

然後隔天 7 月 1 日，我就看到啟明出版社的貼文：

所以書才剛上架，連出版社都還沒開始宣傳，我就買到了，如今我也發現版權頁裡的確印上這個日期。為何講如今？因為買來都快九個月了卻昨天才開始讀！在此我要正告出版社，書不要包膜啊！包了膜就會讓人捨不得撕破它，就像我們以前買了一大堆 CD 都還沒拆來聽一樣，娛樂商品有時候擁有比玩弄更重要。電子書你去擁有啊！串流音樂你去擁有啊！我買書就是為了夢想哪天能開一間賣什麼都好的店，店內必得有爿書櫃，無需太大，卻都是我喜歡的書，尤以音樂為主。我有沒有說過我家的音樂類書已經比很多書店都多了？以書為飾，畢生一大樂事也。

Jeff Tweedy 是我十分喜愛的音樂人，他的 Wilco 更是我愛團。那天在書展參加本書講座時遇到編輯本人，趨前攀談，果然是他引進的，而他自己也是正港 Wilco 粉。真好，我不會太孤單。（好奇台灣到底有多少人喜歡 Wilco？）

前面提到啟明在書上市那天貼文宣傳，開頭引了一段自序中的文字：

「每一首歌與每一個創意舉動，其實都是一個戰鬥的行動，對抗這個經常像是決意要自毀的世界。在你面前，這條歌曲之河正無止無盡滔滔湧動。你有機會可以添加一瓢你的歌聲，而且沒有人曾經因此滅頂。大膽跳入下潛吧。」

我喜歡「對抗自毀的世界」這個意象。大家都說現在這世道太撕裂、太如蔚藍大大所言「人們開始只接受支持自己意識形態的事實」，可到頭來文明演進你想擋也擋不住，如果網路的發明與去中心化的趨勢注定造就「外薄內厚」的同溫層現象，那麼所謂的 "sense" 絕對只剩常識型態而非意識形態，這多少也是好事一樁，尤其在政治議題上。

還記得去年 Pink Floyd 前台柱 Roger Waters 在 CNN 訪問中的言論惹火廣大台灣鄉民，甚至有人喊再也不聽 Pink Floyd 了。（今年適逢月之暗面五十週年，是否又找出來聽了？）其實當時我就想，他講的話很 Roger Waters 啊，縱然我自己也不同意他的一些說法，但我大致可以了解其觀點的背後原因。

必須先說，認真的搖滾樂迷，應該不會不熟 Pink Floyd，也多少明白 Roger Waters 的風格。舉個例，他曾經「在演出背景大量展出反川普的圖像，讓許多川普支持者中途離席。」又譬如經典專輯《The Wall》中的名曲〈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他的歌詞簡直鼓動學生奮起反抗學校專制。我也寫過他開轟以色列：「他們在找藉口跨越國界，搶奪不屬於他們的土地。他們真他媽的該滾蛋，別他媽在那邊惹事生非。」更甭說他後來「在一檔節目說過口國在 1959 年入侵西藏」而被微信紅翻黑打為「2022 百大辱華分子」。你說這樣的人，會支持專制獨裁？

你頂多說他是左膠，但 Pink Floyd 我聽了這麼久，我可以蠻肯定地說 Roger Waters 應該就是六〇年代花之子的精神傳承（他生於 1943 年），愛與和平的理想半世紀以來不曾被他鄙棄過，正如 CNN 訪談中所說，他向來如此，就是反戰到底。很天真，沒錯，但他都 80 歲了，相信我們多數人都沒有太多的立場酸他天真。至於不熟悉他的人，到底是怎麼可以任憑幾分鐘片段就斷言他如何如何？還再也不聽 Pink Floyd 咧，你是又聽過了多少？

倒是，當時連許多樂界名人都也對他有所抨擊，其中亦有我素敬重者。但我並不意外，畢竟政治正確才拿得到發語權，而且也不是說誰得我敬重他的所有觀點我就得全吞。更重要的，就算 Roger Waters 和樂界名人都說了些什麼，那也不關我的事。我也反戰，誰叫我搖滾樂中毒；但如果真怎麼樣，毋寧拿把槍跟牠拼了，反正地球也快不能住人，不如去上面待還輕鬆。看倌切莫又來二分法說我幫 Roger Waters 講話就等於不挺台灣云云，拜託拜託。

意識也好反意識也好，放過大家吧！網路讓每個人都變成老師，好為人師成為 common sense，被指教後秒變玻璃心也是 common sense。何不如《異鄉人》中的莫梭在獄中拒絕牧師摸頭，因為他認為「知道自己犯了錯」這件事沒有什麼問題。如果犯錯時知道自己在犯錯，那事後要道什麼歉？先不論他做了什麼，這和「為了有意識下所做的事」去道歉，是兩碼子事。非要住海邊不行？不就誠如〈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中所唱的："teacher leave them kids alone" 嗎？

心靈雞湯書不斷暢銷，能夠拯救人生的心靈導師越來越多，而認為自己夠強壯而瞧不起心靈雞湯者亦所在多也。但其實受人影響又如何？你要嘛像魯賓遜與世隔絕，要嘛像《強尼上戰場》中的強尼全身感知器盡失只剩一顆腦袋，否則就連莫梭都因他人之死而死，這也算受到他人影響。所以何妨 Anti-anti-sence？

以上就是明明是超厲害的音樂人 Jeff Tweedy 硬說自己沒天分卻屢屢寫出好歌所帶給我的啟發：

大膽跳入下潛吧！

但，不要住海邊。因為你可能會誤殺阿拉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