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26)
「我們需要拯救他嗎?」
還是不知道誰問的這個問題。
聲音似乎迴蕩在我們彼此之間,違反一切規律,就像這個時代。
我習慣了爭吵,卻忽然對此時的安靜,感到一種慌張。
「對不起。」我誠懇地道歉,因為我知道,這一切有很多需要道歉。但我又麽有因為道歉,感到羞愧,感到自己是一個罪人。我已經有很久沒體會到這樣的感覺。對於「對不起」這句話,我常常是不在意,也偶爾會只是為了逃避,才說它。
這樣說,很對不起它——這句只有三個字的話。
我不該如此低落,竟有幾句話忽然穿過腦海:
「心想這樣是不行的。
站了起來
聽見門外有馬嘶鳴聲」①
我沒有聽見什麽馬的嘶鳴聲,也沒有聽見有誰在說話,我只看到自己站起的影子,模糊不清,瘦瘦長長,一直延續到墻壁上。
沒有人,也沒有U。
我仿彿聽見有什麽在心房裏一直迴蕩,似乎來自童年,也似乎來自少年,還可能只是因為記憶本身,我才如此聽到,卻又沒法言說。哲學家們說「NOW」這個時間概念十分特別,因為它存在,卻又不存在,唯有我們意識到這一點,纔會得到永恆。永恆不是無盡止的延續下去,而是我們站在了消失的那個假設的瞬間。
芝諾說過,即使再擅長賽跑,一個飛毛腿也沒辦法追上先走的烏龜。
我知道,過去和未來,包括現在,都並非存在。但我又無法掙脫過去和未來,從而也只能面對不可把握的現在。
我重新坐下,試圖將自己都拴在字裏行間,讓那些過去,成為我的現在。
身上似乎有一個本子,我抄録下一些還不透徹理解的字句。
「當你明白,你會得到。」
U看了這一行之,對我輕聲說:「明白什麽?又會得到什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就是我的回答。因為每一個,我都不知道,所以我只能如實回應。我可以欺騙很多人,也可以欺騙我自己,但這些謊言并沒有改變什麽。我站在這座山上,清楚看到那些試圖抹去的足跡,雖然消失了,卻還停留在我的心裏。就像旅遊過後,回到家中,我看着地圖,輕輕用指尖撫觸每一個二維的字和圖。地圖上不會有任何標記,但我的指尖卻似乎有了冷暖的溫度。
我回來了,但我也失落了。
沒有記憶的人,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古人說三魂六魄,魂和魄一起構成了一個人。
我們的記憶不是我,我們的身體也不是我,唯有將它們放到一起,揉在一處,永不分離,才是這個忒修斯之船的我。
U說:「那我不拯救了嗎?」
我停下了筆,說:「我會拯救他。」
這時,有鈴聲響起,廣播裏似乎又在放着一首歌。
「是要閉館嗎?」我站了起來,放好書,獨自走了出去。
門外已經開始變得昏暗,走廊裏沒有開燈,只有管理員那兒有一盞台燈放出暖黃色的光。
「是閉館了嗎?」
「是。」
「什麽時候再開?」
「請在下午五點後來。」管理員始終沒有擡頭,專注看着一本厚厚的書。
所有的機器人都喜歡看書。我是這樣想的。但喜歡看書,卻不喜歡和人說話,這似乎也有一點遺憾。
——
注①:出自石川啄木的俳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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