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人在十年前的一則舊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很少做夢了。
其實我知道,大概自三年前離開香港之後。這幾年做過的夢之一個,是我回到大嶼山,走著走著,發現路也不對了,的士顏色也不對了,掏出信用卡發現過期,身分證也過期了,然後再看,自己也想不起自己了。
醒來覺得,如果是夢裏那樣子,香港未變,而我變了⋯⋯如果真是這樣,那真太好了。但現實,顯然並不。想去贖那一個夢回來,卻不可能了。
失落,好像古怪地,就成了自己前半生的主題⋯⋯想著貼些舊文上來,想著找一些從前的夢境。《虛齒記》十年前出版,裏面有一輯也是舊夢了。這個在北京做的,可能要二十年前了,如今重讀,卻就是失落之後,清風滿面,暫且走著的情況。
也像如今⋯⋯區別是失落之後而風未必清,病毒正盛,病毒之花開遍——那些曾唱著自由之花開遍世界的人,未必看到今日。這張照片是好幾年前,在香港灣仔會展中心看過Art Basel走出來時看到的,那日下晝,風雲突變,維港湧起一股黑氣,污糟邋遢裡又有黑光炤閃,隔窗拍去,似是香港被病毒吞噬。後來2019、2020年,就拿出這照片重看。
病毒之塵,對螻蟻豈有憐惜,我們是漫山遍野王冠花下固守土坳的蟲。而蟲也要暫且走著,不然又如何呢。
——曹疏影
《京城二夢》其一
5月4日
我是一個剛剛失戀的泰國青年,骨骼清健,黝黑,而倔強。這就是我剛剛拋落所有溫柔的樣子,我寧願如此。我沿著泰國最大的一條河流向北走,逆向水流和大風。那水流閃光,河風卻乾燥,我知道,它們相互拒絕。那風真的很大——不是那天的風,因為那不屬於任何天,任何時刻。是的,那不是一個時刻。
我還記得乾燥而扁平的河岸,張望眼都是大小石礫,硌著我的下一個腳步,也硌著上一個,正在發生的這一個腳步卻是缺乏的——它空蕩蕩,它和風在一處,向一切的空無的背後,試驗自己的速度。
我的左眼盲了,蓄滿了風,只一瞬,卻又一無所有,沿著大河,逆著大風,行走。
他出現了,本地最著名的巫師,已成碎片的黑袍勉強披在身上。
我對他訴說我的盲眼,卻不告訴一點別的事情,彷佛是存心驗證他。
他對我心存的冒犯卻不以為意,只是把我拉到河邊,探手下去。一隻渾身閃亮的大河蝦在他手中了。這是泰蝦,他說。那蝦的眼泡比穿著甲殼的頭大上三四倍,通體透亮,我仔細看去,裏面是一層層漩渦狀的波浪。
他便挖下一隻蝦眼,扣在我的左眼眶上。蝦眼就瞬間漲大,我仿佛戴了一隻大燈泡,我便用它的瞳孔向它的外部望去,仿佛來到漩渦的中心。我可以更加看清波浪了。於是,我這樣帶著發亮的漲滿的新眼繼續走去。巫師落在後面,他根本不曾移步,他將永遠留在那裏。
我繼續走去,四周散滿大風的漩渦的中心,它們同水中的漩渦不同,它們並不提示你穿過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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