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几十款奇葩包走红网络,被称“箱包界爱迪生”|100个不上班的人
“我做20多年手工包了,为什么我的手艺只能帮别的国家制造东西?而不是创作我们自己的民族品牌?”
今年36岁的张仁兵,高中还没毕业,就进入了韩国人开设的皮革厂打工。从最普通的流水线工人,到皮包设计师、团队管理者,再到独自创业……
皮革制作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在这条路上,他默默无闻地走了20多年,但他第一次被大众知晓,却是从去年在短视频平台上展示自己制作的一系列奇葩包开始:日晷包、京剧陀螺包、遛狗包、瘦脸包、雨水包……
一系列浮夸又搞笑的包包迅速让他在网络上走红,很多网友称他制作了很多“无用”的包(快手昵称:美辰手工)。但其实,张仁兵一直有一个民族梦:他想创立自己的皮革品牌,做出能代表民族特色的包。
为了这个梦想,他辞去了外资工厂薪水还不错的工作,用自己工作多年的积蓄创业,却由于多种原因,一再失败,苦苦挣扎至今。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网络上的意外走红,给了他一个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为什么外国品牌的包就是洋气的?我们自己民族元素的包就是土?”
为了实现自己的民族品牌梦,他决定以在网络平台上发布“奇葩包”的方式“曲线救国”。
我联系了张仁兵,了解了更多他制作“奇葩包”背后的心酸故事:原来,这个在视频里看上去有点“冷幽默”的中年大叔,现实生活中,却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这是林安采访的第23个不上班的人,也是我和腾讯职场、快手短视频联合推出的“新手艺人”系列的第三篇,这篇文章将带你走进人到中年的皮革制作师,不为人知的心酸创业路。
“姐姐,我想学做包”
张仁兵的出身并不好,却有一股“不服输”的拼劲儿——这种性格可能受他父亲影响。
虽然自他记事起,父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经常吐血,几乎干不了什么重活。但在张仁兵心中,父亲一直是精神导师般的存在。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修拖拉机,当时全村只有几个人会。但是修拖拉机不赚钱,后来大队组织二次创业学习编织,我父亲的手很麻溜,40年前得到的编织奖状,现在还挂在家里。”
张仁兵说,后来父亲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吐血,什么体力活都不能做,“但是他不服输。”
张仁兵的父亲有一双巧手,不能自己干活,他就画好样板,让他的妻子帮他做。偶尔,他也会给张仁兵做陀螺、木头枪等手工玩具。受父亲影响,张仁兵从小就自己动手做玩具,他有一个百宝箱,里面都是自己做的玩具。
在家里的三个孩子中,张仁兵年纪最小。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哥哥和姐姐上到初中就辍学去青岛皮革厂打工了。张仁兵高一那年,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于是他也决定辍学去城里打工,支持家里的生活。
最开始由于年纪太小,很多工厂都不要他,他不得不出海打渔。
“那时候一给家里打电话,我妈就哭。她觉得海上的工作太危险,很心疼我。”之后没多久,张仁兵就进了哥哥和姐姐的皮革厂打工。
那是一家韩国人开的皮革厂,张仁兵的哥哥和姐姐在里面已经做了3年,每天的工作就是磨皮子、敲钉子。
“哥哥和姐姐都做得很安稳,只有我不安分。”张仁兵说,在青岛,别人都说他太傻了,别人都是有活就慢慢干,上班的时候能打盹就打盹。只有他,有活就使劲儿干,干完了还帮别人干。
“那时候每天咬着牙磨皮,磨的身上全是灰,晚上经常睡不着,头发掉得厉害。”
张仁兵的急性子和不安分在那时就体现了出来,在工厂里,他在大多数混日子的工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因为他始终记得离家前父亲对他说的话:“出去了就要多学点技术,好好干。”
好在他的努力被上司看在眼里,给了他男工里最高的工资:一个月900元——那是2000年左右,青岛一名普通流水线工人的月薪是500-600元。
即便如此,不安分的张仁兵还是不满足于重复的磨皮工作。在第一家工厂工作五年后,他告诉姐姐想离开。
“那你想做什么?”姐姐问。
“我想学做包。”张仁兵说。
在工厂工作时,他注意到有一个皮包制作开发室,经常有韩国人在那里拿着图纸给别人看。
“我觉得那个活很伟大,可以独立把一个包做出来,我想去学那个。”张仁兵说。
“我做得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不可以?”
为了学习做包的技术,张仁兵去了另一个韩国工厂,月薪从原来的900元降到了400元。即便如此,新工厂里的人也不愿意教他做包的技术,大家都比较忌讳手艺被学走。
求学若渴的张仁兵只能边干活边偷偷看别人是怎么做的,有时休息时间去观察别人做包也会被驱赶,他只好以请教其他工作为借口,过去偷偷看别人做包的过程,一点点记在心里,回去后再写在笔记本中,自己琢磨怎么做。
那时候,每当掌握了一项新技能,他就能开心好几天。有一次他掌握了“十字对针线”这门技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其实原理很简单,以前一直没人教我,学会了以后豁然开朗。”
就这样,张仁兵在那家公司过了一年“边上班,边学习新技术”的日子。他像着了魔一样,星期天也把自己关在家里钻研技术。一年后,他想测试自己自学到的知识能否派上用场,于是又去了另一家韩国公司。
不巧的是,那家公司的韩国老板认识他,知道他以前不会做技术。
“韩国管理人对我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觉得我不懂装懂,所以只让我做一些基础的工作,工资也不高,700-800元一个月,只比之前高一点。”
张仁兵感到不甘,他练习了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自己做包。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做起了以前的基础工作。
直到有一天,那个不信任他的韩国领导有事回了国,正巧那时来了一些新图纸缺人手,部门里来了一个新的韩国领导,他问张仁兵会不会做包,张仁兵自然说会。
终于,他等到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我发现我比其他同事做得还要好、还要快。我性子急,别人2天做一个包,我1天就做出来了。当时太有成就感了,我竟然真的可以做出包来!”
那是张仁兵第一次自己创作,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后来,他还把自己学习做包的心得和做版的基本理论,写成了一本书。
从那以后,张仁兵从一名流水线工人正式升级成了一名技术工人。2006年,工厂里技术工人的月薪普遍在1800元左右,张仁兵希望涨薪到1200元,却被工厂拒绝了,于是他又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又做了4年技术。从制板,到管理制板的人,再到领导,由于他干活积极,几年时间里,他的职级一路晋升,月薪也从2000元渐渐涨到了4000元。
2009年,张仁兵的孩子出生了,想多一点时间和孩子相处的他,决定辞去工作,自己创业做品牌。
“我不跟外国人跑 我要做自己的民族品牌”
刚开始创业时,张仁兵只有1万元存款,多年来,父亲看病、结婚、养孩子用的都是自己的工资,他只有这么点积蓄。
他用这些钱买了2台缝纫机,找来表妹做自己的员工,租了一间民房,从青岛外资企业的代理加工厂接一些零部件的活,维持着生计。
“我们不认识外资企业的人,他们也信不过我们,所以只能接一些加工活,一单收入40-50块,挣不了什么钱。”
做了3年后,加工活的数量越来越多,张仁兵的姐姐和姐夫也加入进来一起帮忙。
但由于张仁兵脾气急,又老想做精品。前2-3年,只要嫌自己做得不好他就反复修改。身边的人都劝他:“这个东西很便宜,多做一点就可以。”意思是没必要求精。
“我做不来,我想做成艺术品。”固执的张仁兵说。
2015年,手上有了几万存款的张仁兵和姐姐合伙租了一个更大的场地,新买了些二手设备,又做了一年代理加工,依然很难赚钱,姐姐不干了,决定回老家。只剩张仁兵还在坚持,带着3-4个员工,接一些以前在工厂认识的韩国人的样品加工。
但紧接着,随着贸易战的打响,外资工厂纷纷离开了中国,去东南亚建厂,造成了大批工人的失业。
“一说起这件事情我就很生气。”张仁兵的语气开始变得愤愤,“现在外国工厂都走了,留下了很多像我们这样的手艺人,没事可做。为什么他们走了,我们这里就要成为废墟,为什么我们要受到牵连,学习了手艺却没处可用?”
工厂产业没落后,当初和张仁兵一起做皮革工作的手艺人们,要么跟着那些外资工厂去了东南亚打工,要么转行做其他行业或者回老家。只有张仁兵还留在原地不甘心。
“为什么我们的手艺只能帮别人去制造东西?而不是原创我们自己的东西?江南皮革厂就是这么没落的行当吗?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民族品牌吗?”
张仁兵不服,他开始像着了魔一样,想要创造自己的民族品牌。为此,他花了不少冤枉钱:
花2万元从熟人那里买了一个和包完全不搭边的水龙头品牌商标,开始自己做东西。他带着做精品的目标埋头做了好几个月,做了几百个皮革包,身边的朋友看了都说做得比欧美大单还要好,但不懂营销也没有销售渠道的他,却一个包也没卖出去。
后来他又开了淘宝店卖包,由于自己不懂电商也没时间管理,就花钱找人代运营,最后发现光给别人发了工资,包包还是卖不出去。
那段时间张仁兵经常和家里人吵架,他们都劝他不要再做包了,前前后后已经投资了十来万,却一个包也卖不出去。
“可能还是我能力有问题吧。”张仁兵也渐渐失去了信心,又去工厂给别人做加工的活,但外资工厂走了以后,加工费比以前还便宜。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一个做服装的朋友告诉他现在直播挺火的,建议他试试在快手上传自己的作品。
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开始和弟弟一起在做加工的同时,拍摄一些作品上传到快手上。
“为什么要放弃?我都坚持20多年了”
一开始,张仁兵只拍一些普通包包的视频上传到网络上。告诉别人自己是一个有想法、有情怀的手艺人,却发现点击率并不高。
他弟弟说:“你小时候,不是天天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吗,你就天马行空地做吧。”
没想到,张仁兵真的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当时我家有一个小狗,我就想做一个包能把狗装起来,出门携带方便。”
打开脑洞之后,张仁兵从生活中得到灵感,做了一个可以把狗背在身上的包,看到有网友关注留言,他紧接着又做了一个可以把家里的宝宝背在身上的包……
“这个创意赞”,“可以定制吗”,“这个包有点用”…….随着类似的留言越来越多,张仁兵开始考虑做有情怀的包,希望能体现民族文化。
他的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情节,希望通过自己的创作去体现民族文化。紧接着,他又做了“日晷包”、“脸谱包”,还利用中国的一些成语和典故,创作了一些包,比如“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大树包”;寓意着“背黑锅”的“黑锅包”等等。
由于他的每一个包包都设计得庞大且夸张,很快就吸引来很多人的关注。
“没一个背得出去”,“太浮夸了”……类似的评论也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因为“无用发明”,粉丝们还称他为“箱包界爱迪生,皮革界达文西”,甚至还有人把他和专做无用发明的快手网红“手工耿”凑了一个组合,叫“耿本美用”。
我问张仁兵如何看待这些评论,他的回答是:
“很多人喜欢买国外的大品牌,觉得外国的东西就是好,我们自己民族的元素就是土。为什么我们的文化元素就一定是土的?出于这种心情,我一定要做民族的包,还要放大100倍背到大街上,让别人看看我们民族的东西,也可以做得很好。”
带着这种想法,张仁兵又做了几个民族元素的包,比如中国红的大酒缸、孙悟空的金箍棒,却发现大家对这类作品反响一般,他又开始失去信心了。
那时候,张仁兵的视频都是弟弟帮他拍完后上传到网络上,眼看着账号从几千粉丝涨到一万粉丝花了好几个月,张仁兵不想再拍下去了,他要回工厂打工。但有时看到视频下有网友支持他的评论,还是不忍心放弃,选择了坚持。
现在,张仁兵一边在工厂工作,一边设计着新的包包,持续在短视频平台更新。
每天下班后,他就在回家的路上想下一个包的设计雏形,回到家就开始画图、制版,一直做到晚上11点,第二天直接开始裁剪。白天再去1-2次工厂,中午吃完饭筷子一放就马上开始制作,基本上一天就能做出一个包来,晚上回家再马不停蹄地设计下一个。
目前,他在网络上最火的一支视频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小车包”。
“那个作品做了半个月,撕了好几个版本。我太精益求精了,对色调、协调度、款式都很讲究,就不断修改。”张仁兵说。
虽然他现在已经有了几万粉丝,但是他做的那些包还是一个都没卖出去。经常有人留言问他“怎么卖”,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做的包还不实用,想再多做些创新,等哪天真的想卖包了,再卖给别人。不然做得不好,卖出去也是打自己的脸。
说到这里,张仁兵讲了一个让自己挺难过的事:他曾经在直播里免费送了一些成本比较低的小狗包给粉丝,只不过需要粉丝自己支付5块钱的到付邮费。结果有人收到包后因不想支付邮费,发信息说不要了,又把包寄了回去。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是因为张仁兵做的包现在还不赚钱,他身边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创业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他。
前阵子,一直跟着张仁兵创业的弟弟说:”如果你实在做不起来了,我就先回家,等你做好了我再回来。”
张仁兵听到后,生气地哭了:“你是不是要放弃?为什么放弃?我都坚持了20年了。”
虽然张仁兵嘴上这样说,但其实他内心深处也很迷茫。“我做这一行都20年了,没做起来就是没做起来。”
这几年,他身边的很多朋友都放弃挣扎,改行去国外打工了。一个月挣一万多,还是跟着那些日韩工厂。
“他们走了我们还要跟着走,真没出息。”张仁兵怄气地说。
但理想再丰满,也要面对现实。更何况对人到中年、拖家带口的张仁兵来说,站在人生的下一个十字路口,他变得有些迷茫而又不知所措。
他告诉家人,再坚持一下。这段时间,他打算把之前的作品图再重新画一遍,春节回家后再整理一遍作品,完善些细节,然后提前几天回青岛做十几个包,看看有没有人买。
如果认可度不好,他打算和以前一样,回工厂上班,或者去东南亚打工。虽然很不情愿,但终归还是要生活,毕竟他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直到现在还有人给我发信息,鼓励我要坚持,说他们之前也不容易。”采访最后,张仁兵说。
让一个人放弃坚持了20多年的梦想谈何容易,就算最后真的选择了放弃,相信他的内心也仍有不甘 。
-文字:林安-
-图片:张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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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只工作,不上班》作者/播客「逆行人生」主播/自由会客厅品牌主理人。
代表作「 100个不上班的人」,持续调研跟踪自由职业、数字游民、远程办公等生活方式。
微博/公众号/小红书/b站:林安的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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