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校注

老子時代的世界真是群星閃耀，現在大多數學科的溯源基本都是追溯至這個時期。Karl Theodor Jaspers 甚至專門起了個名字 Axis Age（軸心時代）。但 Karen Armstrong 在其關於軸心時代的世界論述 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裡，寫了孔子、莊子、孟子、墨子，唯獨沒提老子。只因為作者認為：

而与雅斯贝尔斯（Jaspers）所假设的不同，道家的圣人老子并非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他不是与孔子和墨子同时代的人，而几乎被确认生活在公元前3世纪。

嗯。。。我也沒搞明白是怎麼“被確認”的，Karen應該是沒看過孔子的書，更不怎麼了解莊子及老子對其所處時代的影響。

今天大家都知道的《道德經》，在老子（李耳）的時代，是沒有名字的，甚至順序也不是現在的道經、德經。大家只是相互傳抄，冠名權好像沒有人在乎。

今天出土最早的抄本大概是郭店本，書寫與竹簡之上。文字工整，線條優美。以2300年前的書寫工具，在竹片上刻出這麼圓潤自如的文字，即便今天，以傳統手法，也不很容易做到吧。

說明

• 《道德經》的名稱或始於魏晉。
• 河上公本（王弼注釋）： 現今流行參考本。隱士河上公，生卒不詳，住址不詳，工作不詳，只留給後人一本猜測大概是西漢末年成書（約公元元年）。為避西漢各帝王諱，各種修，各種改。此本道經在德經前。下文的數字編號即為此版本的段落編號。
• 帛書甲乙本：1973年出土於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兩本。德經在前，道經在後。未避各位帝王諱，成書早於河上公本約1個世紀。
• 郭店甲乙丙本：1993年出土於湖北荊門。共發現三本。所出土的楚簡為楚國文字，年代約在公元前4世紀中期至3世紀初。文字秀雅。
• 數字開頭的段落，是七八年前用帛書老子甲乙本和河上公本校勘後得到的版本。
• () 內的為帛書本與河上公本的不同。
• 本校注盡力保留各版本差異，但又有本人理解。本人才疏學淺有目共睹。謹希望能給各位讀者提供一個參考。未盡之處，歡迎拍磚。

【德經】

38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也。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也。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也。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矣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也。前識者，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39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也, 謂天毋已清將恐裂，謂地毋已寧將恐廢，謂神毋已靈將恐歇，謂谷毋已盈將恐竭，謂侯王毋已貴以高將恐蹶。故必貴而以賤為本，必高矣而以下為基。夫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其賤之本與？非也？故致數與(譽)無與(譽)。是故不欲祿祿若玉，硌硌若石。

40 上士聞道，勤能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費(昧)，進道如退，夷道如類。上德如穀，大白如辱，廣德如不足，建(健)德如偷(愚)，質真(德)如渝。大方無隅，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褒無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郭店·乙】上士聞道，勤能行於其中。中士聞道，若聞若無。下士聞道，大笑之。弗大笑，不足以為道矣。是以建言有之：明道如費(昧)，夷道…道若退。上德如穀，大白如辱，廣德如不足，建(健)德…真如愉。大方無隅，大器曼成，大音希聲，天象無形，…

41 反也者，道之動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郭店·甲】反也者，道(之)動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於有，生於無。 ¶

42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中(沖)氣以為和。天下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故(古)人之所教，亦議(我)而(以)教人。故強梁者不得[其]死，我將以為學父。

43 天下之至柔，馳騁於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44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郭店·甲】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失孰病？甚愛必大費，厚藏必多失。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45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盅，其用不窮。大直如詘(屈)，大巧如拙，大贏如肭。躁勝寒，靜勝熱。清靜可以為天下正。
【郭店·乙】（接52）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盅，其用不窮。大巧若拙，大成若詘，大直若屈。躁勝蒼，青(清)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54

46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憯於欲得。故知足之足，恆足矣。
【郭店·甲】（接66）罪莫厚乎甚欲，咎莫憯乎欲得，禍莫大乎不知足。知足之為足，此恆足矣。

47 不出於戶，以知天下。不規窺於牖，以知天道。其出也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弗為而成。

48 為學者日益，聞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以為。取天下也，恆無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
【郭店·乙】（接59）學者日益，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無為也。無為而無不為。絕學無憂。

49 聖人恆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聖人之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心。百姓皆屬(注)[其]耳目焉，聖人皆孩之。

50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動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蓋聞善執生者，陵行不避矢(兕)虎，入軍不被甲兵。矢(兕)無所椯(揣)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無死地焉。

51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也，夫莫之爵，而恆自然也。道生之、畜之、長之、遂(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生而弗有也，為而弗恃也，長而弗宰也，此之謂玄德。

52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复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啟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毋遺身殃，是謂襲常。
【郭店·乙】閉其門，塞其兌，終身不勤。啟其兌，塞其事，終身不救。 ->45

53 使我挈有知，行於大道，唯迆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解(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資財有餘。是謂盜誇。非道也哉！

54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絕。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邦，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郭店·乙】（接45）善建者不拔，善休者不兌，子孫以祭祀不絕。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邦，其德乃豐。修之天…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

55 含德之厚者，比於赤子。蜂蠆虺蛇弗螫，攫鳥猛獸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會而朘怒，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即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郭店·甲】含德之厚者，比於赤子。螝蠆蟲蛇弗蠚，攫鳥猛獸弗扣。骨弱筋柔而捉固，未知牝牡之合然怒，精之至也。終日呼而不憂，和之至也。和曰常，知和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 ¶

56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兌，閉其門，和其光，同其塵，挫其銳，解其紛，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郭店·甲】知之者弗言，言之者弗知。閉其兌，塞其門，(後同上¶ 接57)

57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知，而奇物滋起。法物滋章，而盜賊多有。是以聖人之言曰：我無為也，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民自富。我慾不欲，而民自樸。
【郭店·甲】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夫天多忌諱，而民彌叛。民多利器，而邦滋昏。人多知，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盜賊多有。是以聖人之言曰：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慾不欲而民自樸。

58 其政悶悶，其邦惇惇。其政察察，其邦夬夬。禍，福之所倚；福，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59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以早服。早服是謂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也。
【郭店·乙】治人事天莫若嗇，是以早，是以早服，是謂…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長生久視之道也。

60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傷人也。非其神不傷人也，聖人亦弗傷也。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61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恆以靜勝牡。為其靜也，故宜為下。大邦以下小邦，則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則取於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過欲兼畜人；小邦者，不過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則大者宜為下。

62 道者，萬物之主也，善人之寶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也，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卿，雖有拱之璧以先駟馬，不若坐而進此。古之所以貴此者何也？不謂求以得，有罪以免輿(與)！故為天下貴。

63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乎其易也，為大乎其細也。天下之難作於易，天下之大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於無難。
【郭店·甲】（接37）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之。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64 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謀也。其脆也，易破也。其微也，易散也。為之於其未有也，治之於其未亂也。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作於蔂土。百仞之高，始於足下。為之者敗之，執之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也，故無敗也；無執也，故無失也。民之從事也，恆於幾成事而敗之。故慎終若始，則無敗事矣。是以聖人慾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而復眾人之所過；能輔萬物之自然，而弗敢為。
【郭店·甲】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謀也…為之於其無有也，治之於其未亂。合…
【郭店·甲】（接15）為之者敗之，執之者遠(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臨事之紀，慎終如始，此無敗事矣。聖人慾不欲，不貴難得之貨；教不教，复眾之所過。是故聖人能輔萬物之自然，而弗能為。
【郭店·乙】為之者敗之，執之者失之。聖人無為，故無敗也；無執故…慎終若始，則無敗事矣。人之敗也，恆於其且成也敗之。是以…人慾不欲, 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复眾之所過；是以能輔萬物之自然，而弗敢為。

65 故曰：為道者非以明民也，將以愚之也。民之難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賊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恆知此兩者，亦稽式也。恆知稽式，此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乃至大順。

66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為百穀王。是以聖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後之。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天下樂推而弗厭也，非以其無爭與，故天下莫能與爭。
【郭店·甲】江海所以為百穀王，以其能為百穀下，是以能為百穀王。聖人之在民前也，以身後之。其在民上也，以言下之。其在民上也，民弗厚也；其在民前也，民弗害也。天下樂進而弗厭。以其不爭也，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67 小邦寡民，使十百人之器而毋用，使民重死而遠徙。有車舟無所乘之，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邦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68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聖人無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弗爭。

69 天下皆謂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細久矣。我恒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為成事(器)長。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則必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建之，如以慈垣之。

70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弗與(爭)，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是謂[配]天，古之極也。

71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為主而為客，吾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乃無敵矣。禍莫大於無敵，無敵近亡吾寶矣。故稱兵相若，則哀者勝矣。

72 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也，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

73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矣。是以聖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74 民之不畏威，則大威將至矣。毋狎其所居，毋厭其所生。夫唯弗厭(壓)，是以不厭。是以聖人自知而不自見也，自愛而不自貴也。故去彼取此。

75 勇於敢者則殺，勇於不敢者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天之道，不戰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彈(坦)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76 若民恆且不畏死，奈何以殺懼之也？若民恆畏死，則而為(奇)者吾將得而殺之，夫孰敢矣！若民恆且必畏死，則恒有司殺者。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斲也。夫代大匠斲者，則希不傷其手矣。

77 人之飢也，以其取食稅之多也，是以飢。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為[也]，是以不治。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貴生。

78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肕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曰："堅強者，死之徒也；柔弱微細，生之徒也。"兵強則不勝，木強則烘。強大居下，柔弱微細居上。

79 天下之道，猶張弓者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故天之道，損有餘而益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餘。孰能有餘而有以取奉於天者乎？唯有道者乎。是以聖人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見賢也。

80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也，以其無以易之也。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故聖人之言雲，曰：受邦之詬，是謂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謂天下之王。正言若反。

81 和大怨，必有餘怨，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以責於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夫天道無親，恆與善人。

【道經】

1 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恆無欲也，以觀其妙；恒有欲也，以觀其所徼。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有玄，眾妙之門。

2 天下皆知美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後之相隨，恆也。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郭店·甲】天下皆知美之為美也，惡已；皆知善，此其不善已。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後之相隨也。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志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也，是以弗去也。

3 不上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不亂。是以聖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恆使民無知無欲也。使夫知不敢，弗為而已，則無不治矣。

4 道沖，而用之又弗盈也。淵呵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也，象帝之先。

5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鑰與？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
【郭店·甲】（接25）天地之間，其猶橐篗(鑰)與？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

6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呵若存，用之不勤。

7 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無私與？故能成其私。

8 上善似水。水善利萬物而有靜。居眾之所惡，故幾於道矣。居善地，心善淵，予善[天，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9 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之。金玉盈室，莫之守也。貴富而驕，自遺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郭店·甲】持而盈之，不不若已。湍而群之，不可長保也。金玉盈室，莫能守也。貴福驕。自遺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10 戴營魄抱一，能毋離乎？摶氣至柔，能嬰兒乎？滌除玄鑑，能毋疵乎？愛民治國，能毋以知乎？天門啟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毋以知乎？生之，畜之。生而弗有，長而弗宰，是謂玄德。

11 卅輻同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也。埏埴為器，當其無，有埴器之用也。鑿戶牖，當其無，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12 五色使人目盲，馳騁田獵使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使人之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聾。是以聖人之治也，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13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之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也。及吾無身，有何患？故貴為身於為天下，若可以託天下矣；愛以身為天下，如可以寄天下。
【郭店·乙】（接20）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寵為下也。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或…為天下，若可以託天下矣；愛以身為天下，若可以寄天下矣。

14 視之而弗見，名之曰微。聽之而弗聞，名之曰希。撫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至計(致詰)，故混而為一。一者，其上不曒，其下不昧。尋尋呵不可名也，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忽恍。隨而不見其後，迎而不見其首。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謂道紀。

15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達，深不可志(識)。夫唯不可志(識)，故強為之容，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猶呵其若畏四鄰，嚴呵其若客，渙呵其若凌澤，敦呵其若樸，混呵其若濁，曠呵其若谷。濁而靜之徐清，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敝而不成。
【郭店·甲】（接46）長古之善為士者，必微妙玄達，深不可識，是以為之容。豫乎(其)若冬涉水，猶乎其若畏四鄰，嚴乎其若客。渙乎其若釋，敦乎其若樸，沌乎其若濁。孰能濁以靜者將徐清，孰能安以動者將徐生。保此道者不欲尚盈。

16 至虛極也，守靜篤也。萬物並作，吾以觀其複也。夫物云云，各復歸於其根。 [歸根]曰靜，靜，是謂復命。復命，常也。知常，明也。不知常，妄，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怠(殆)。
【郭店·甲】至虛，恆也。守中，篤也。萬物方作，居以須復也。天道員員，各復其根。 ¶

17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譽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信不足，安有不信。猶呵，其貴言也。成功遂事，而百姓謂我自然。
【郭店·乙】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安有不信。猶乎其貴言也。成事遂功，而百姓曰我自然也。 ->18

18 故大道廢，安有仁義。智慧出，安有大偽。六親不和，安有孝慈。邦家昏亂，安有貞臣。
【郭店·乙】（接17）故大道廢，安有仁義。六親不和，安有孝慈。邦家昏亂，安有正臣。

19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言也，以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屬。見素抱朴，少私而寡欲。絕學無憂。
【郭店·甲】絕智棄辯，民利百倍。絕巧棄利，盜賊無有。絕偽棄詐，民複孝慈。三言以為使不足，或命之，或呼屬。見素保樸，少私寡欲。

20 唯與訶，其相去幾何？美與惡，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望呵其未央哉！眾人熙熙，若饗於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嬰兒未咳。累呵如無所歸。眾人皆有餘，我獨匱。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呵。俗人昭昭，我獨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呵。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以悝(俚)。我欲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郭店·乙】（接48）唯與呵，相去幾何？美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 ->13

21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物，唯恍唯忽。忽呵恍呵，中有像呵。恍呵忽呵，中有物呵。幽呵冥呵，中有情呵。其情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順眾父。吾何以知眾父之然？以此。

22 炊(企)者不立，自是不彰。自見者不明，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裕者弗居。

23 曲則全，枉則正，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執一，以為天下牧。不自是故彰，不自見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長。夫唯不爭，故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全者，幾語哉，誠全歸之。

24 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日。孰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況於人乎？故從事而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德者，道亦德之。同於失者，道亦失之。

25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國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郭店·甲】有狀混成，先天地生。寂穆獨立不亥(改)，可以為天下母。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國中有四大安，王位一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26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其輜重。雖有營觀，燕處則昭若。若何萬乘之王而以身輕於天下？輕則失本，躁則失君。

27 善行者無轍跡，善言者無瑕謫，善數者不以籌策。善閉者無關籥而不可啟也，善結者無繩約而不可解也。是以聖人恆善救人，而無棄人，物無棄財，是謂襲明。故善人，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也。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乎大迷。是謂妙要。

28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恆德不離。恆德不離，復歸嬰兒。知其日(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恆德乃足。恆德乃足，復歸於樸。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恆德不忒。恆德不忒，復歸於無極。樸散則為器，聖人用則為官長。夫大製無割。

29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弗得已。夫天下神器也，非可為者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贏，或培或墮。是以聖人去甚，去大(泰)，去奢。

30 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於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居，楚棘生之。善者果而已矣，毋以取強焉。果而毋驕，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毋得已居，是謂果而不強。物壯而老，是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郭店·甲】（接46）以道佐人主者，不欲以兵強於天下。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強。果而弗伐，果而弗驕，果而弗矜，是謂果而不強。其事好。

31 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惡之，故有裕者弗居。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勿美也。若美之，是樂殺人也。夫樂殺人，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是以吉事上左，喪事上右；是以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居之也。殺人眾，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郭店·乙】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故曰兵者…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弗美也，美之，是樂殺人。夫樂…以得志於天下。故吉事上左，喪事上右。是以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居之也。 …則以哀悲位之；戰勝，則以喪禮居之。

32 道恆無名，樸雖小，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雨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始製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猶小谷之與江海也。
【郭店·甲】道恆無名，樸雖微，天地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也，以逾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安。始製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猶小谷之與江海。

33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勝人者，有力也。自勝者，強也。知足者，富也。強行者，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也。死不亡者，壽也。

34 道泛呵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則恆無欲也，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可名於大。是以聖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為大也，故能成大。

35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故道之出言也，曰："淡呵其無味也。視之不足見也，聽之不足聞也，用之不可既也。"
【郭店·乙】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故道…"淡呵其無味也。見(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而不可既也。"

36 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強，魚不可脫於淵，邦利器不可以示人。

37 道恆無名，侯王若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鎮之以無名之樸，夫將不辱(欲)。不辱(欲)以靜，天地將自正。
【郭店·甲】（接64）道恆無為也，侯王能守之，而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將鎮之以無名之樸。夫亦將知，知足以靜，萬物將自定。

-- 注: 除標註的郭店版，原文為河上公版與馬王堆版的綜合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