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如鴻毛
不管是什么——好事、壞事,或是不好不壞,我們每天都能閱讀到的——讓我開始寫作,我都應該接受。
有人說,無論你接不接受,這些事情都會發生,那么你的選擇就輕如鴻毛。
生活有時候確實如此,我們的選擇,并不能改變什么。但對于一個選擇的人來說,他仍然是自由的。人生來是自由的,可以在選擇本身獲得證明,而非是選擇的結果。這也是我們生活中的常態,我們并不能總是如愿得到什么,但只要有所選擇,則我們必將是自由的。
羅隱離開杭州十多年,再次在老地方遇見一位歌妓,她揶揄問:君子考了多少年,還未登第啊?
這位詩人作了一首詩,也是回答,也是回顧這十多年的人生:
「鍾陵醉別十余春,重見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此后的歲月,羅隱依然如此,據說他一生二十八年十舉進士,始終未能得中。后來去了吳越,在割據勢力下做了官,活到后梁年間,七十八歲逝去。
在進士這路途上,他終究是不及這位叫云英的歌妓,因為晚唐年間的科舉,早已是人情和金錢的困局,怎么可能真按照才學來擇取呢?即使有那么一兩個幸運兒,也并非是羅隱這樣的人。
羅隱后來還是以詩名,越到后世,重視他的人也就越來越多,而那些中了進士的人又能如何呢?
可在羅隱之當時,則不得不如此。
人生大體上也是這樣,求后世名的人,總是少數,現實有太多不得不顧及的牽絆,怎么可能事事盡如人意。尤其是憑結果而論定英雄,千百年后,誰能說陶淵明便是一個失敗者?蘇軾不過一個滿肚皮不合時宜的天真漢呢?但對于陶、蘇而言,當時便是自己的一生,而未來的功過榮辱,怎么會是此刻所能考慮的呢?
所以,陶淵明飲酒讀書,求其會意;蘇軾寫字作詩,也只是行于當行,止于不得不止。此是人生大無奈,也是個人小自由。在此處,自由便不是一個可以號召他人的口號,而是誠心正意的安頓鄉土。
不占據一席一地,而總是退出一席一地,才是真正的自由。
占有或是得到,最終總是要讓給后來的人,即使這個人,我們根本不曾見過面,可這一切,仍然是歸屬于他們的。你當然可以據理力爭,而且也確實有其道理,但無論有多少次勝利,我們都不會是那個永遠勝利的人,其實每個人都是拿破侖——他可以勝利,但最終失敗。長勝不敗的將軍,永遠是死得最早的那一個。
我不能說,每個人都該如此去想,只是我自己喜歡不同的過活。或許這也并不是我喜歡,就如此,而是我如此,我也喜歡。我們爭奪的,其實大部分時候,都不是我們喜歡的,我們只是不喜歡被人奪走的感覺。
我們灰暗的人生,來自于深淵中的火焰,看不見,但每個人都知道那里在燃燒。
這讓我在早起的時候,會對這個即將面對艱難的自己說上一句:你失敗了,那么你今后所走的路,會更容易找到自我。
成功的人,很容易把我們希望成為的人,當成自己;唯有失敗的時候,你才會明白,那個你不喜歡、不愿意想起,又不能忘的,才是真正的自己。而只有這時候,你的擁抱才更真實。一部電影的編劇苦思不得其解,到底在結尾的時候,那個即將接受絞刑的人,該跟旁邊的人說些什么。導演和演員都讓他寫一句真實的話,可真實是什么。
這個難題并沒有被解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已經開拍的這個鏡頭,我們用的對白十分靠不住。
最后,演員自己也沒辦法踏實去說,拍了無數遍,天都黑透了。
導演說:再拍最后一遍。
已經累得精疲力盡的演職員,都打起精神,可主演站在絞刑臺上,該說話的時候,他卻面紅耳赤,十分難受。
「說話。」旁邊飾演劊子手的人低聲提醒。
「我要尿尿。」
導演沒有喊停。
這一晚的鏡頭成了最終鏡頭。
采訪導演、編劇和演員的時候,每個人都提到這件事。
「毫無疑問,這句話十分真實,誰能說一個將死的人,就不會想要尿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