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海洋 - 西班牙 Gran Canaria(Day 7)
由Tenerife 回船,打算返回房間洗臉,涼一下冷氣,然後在露台看著郵輪離開碼頭。 回房間途中有個我不認識的船員跟我說:「你回來啦,我在Tenerife 的咖啡室見到你呀,那時已2:30 我擔心你來不及上船呢?」 我看見他那麼熱情就逗趣地說:「你還好說,我在咖啡室等你帶我回船呀。」 大家哈哈大笑,他說下次必定帶我回來。
其實2:30pm 在咖啡室時,我在回程的路上,不過害怕倆老要去洗手間,欲走進咖啡室買杯外賣咖啡,名正言順地讓他們有個方便。 點1杯外賣咖啡時,店員問我為何不點3 杯,我告訴他其實我趕時間上船,只是怕他們要用洗手間才點杯咖啡。 店員就即時說:「不用點咖啡,就入去吧,直行轉右,男廁女廁也有。」 我猶豫著,他就直接領我去洗手間。倆老上完洗手間後,我連聲謝謝他 “Thanks Brother” 他回 “ya, no problem, dear”
什麼人也稱呼Brother 是由英國學的,話說我帶契爺去high street 的流動髪型車剪髮。 初時在髪型車外徘徊,小心地打量車內的幾個大隻佬髮型師,他們樣子好兇,個子又高,不禁膽怯起來。轉身離去之際,其中一個大隻佬跟我說:「下個到你」 我呆一呆,「哈哈,是嗎」 我先步入車內,裡面有5 個大隻佬正在幫客人理髮,我安頓契爺坐在其中一椅,就告訴髮型師要剪短些。
他們稱呼收錢那個做Brother , 世界女的我即時跟着叫Brother, Brother 列嘴笑著並問 「China?」 我回:「Hong Kong」 Brother 說:「We all from Turkey 」 離開時我跟全車的大隻佬理髪師說謝謝及再見,當然全部人也稱呼為Brother。 禮多人不怪是常識吧,之後每次我帶契爺往理髮時,他們都認得我,有時叫我做Little Hong Kong。
一如既往在Coastal Kitchen 吃晚餐,6:00pm 步入餐廳,其中一枱客人跟我說:「我今日在Tenerife 見到你呀, 你喜歡Tenerife 嗎?」 彼此話題就此打開, 他叫Paul, 居住在Scotland,今次是結婚周年旅遊。我介紹過自己和家人後就禮貌道別。自此以後他們兩夫婦一到Coastal Kitchen 都會走過來say hi, 如果我離開時, Paul 倆夫婦還在餐廳用膳,我就會過去跟他們打招呼說再見。
人與人的接觸是郵輪旅遊的特色,客人跟客人們會互相了解,第1天不熟,日子久了總會混熟,旅程完結時就分開, 大家都盡點過客的禮儀。Coastal Kitchen 雖然套房專用餐廳,但未必每個行政套房的客人也去Coastal Kitchen, 有些Star Class 的客人, 他們只是偶爾來此餐廳用膳, 而Star Class 可算是此船的頭等倉客人,他們的Cruise fare 包括其他特色餐廳及有個Butler (專屬管家)安排整個旅程。
晚餐吃了一半,有位大約60-70歲的亞洲男人進來,坐我前桌的George 把這亞洲人打量了一下。 亞洲人坐在我的鄰桌,不久他的Butler 來找他,George 把一切看在眼內並和身旁的老夫婦竊竊私語。 此時另一個約60歲的亞洲女士入來,行到那亞洲男人的身旁,用手勢示意他坐另一張椅,她要坐他的位置,因為可以望到窗。
George 又跟他另一桌朋友竊竊私語了,我在吃晚餐,但感覺到鄰桌的亞洲女人在盯着我。 扶媽媽起身欲離去時, 亞洲女人用英語說:「你是Travel guide 嗎?」 我呆一呆,頓時明白她的懷疑,之前concierge manager 把她的名片給我,叫我有什麼事隨時找她,我就把她名片套在我掛頸繩的卡片套內,她應該就是如此誤會我是職員吧。我用英語說 :「我是她女兒呀, 晚安」 她說:「你是香港人吧?」 「是, have a wonderful night ! 」 微笑告別就拖著媽媽離開了,媽媽不喜歡她,盯了她幾下就跟我走了。
回房間後不知什麼時候着涼,明明沒有覺得什麼不適,不過洗完澡後,狂咳,咳得入心入肺,喉嚨有少少不適。 死了,不會是Covid 吧,我即時戴上口罩,免得傳染倆老。 又要咳了!此咳有痰,一咳再咳,痰在喉嚨深處,要把痰咳出來得費點勁,我望望鏡中的自己,咳得臉容扭曲,面目猙獰。
早上醒來,喉嚨有點痛,沒有發燒但聲音有點沙啞。 我即時測試一下是否Covid, 幸好不是。 到Coastal Kitchen 吃早餐,跟George 打招呼後,得知他太太昨晚病了,病徵似乎跟我一樣並且不是Covid。 我懷疑就是George 太太傳染我的,昨晚跟她聊了15 分鐘。 George 說Gran Canaria 的郵輪碼頭附近有座購物中心,他說要買些咳藥給太太, 我就盤算着要買牙膏,因為一支牙膏三個人用,差不多用光了。
那是一個普通商埸,可惜疫情令其十室九空,最好逛的可算是地下的超市。我快速地買了支抗敏高露潔牙膏就走了,雖然此地方是Gran Canaria 不過此支牙膏跟英國同價。 步出商埸,我就立刻上了輛的士,直去一個海濱小鎮名Telde 。
我問司機知道Rincón Sanmao嗎? 司機並不知道,我不感意外,因為我一早已搜尋過有沒有Rincón Sanmao的旅行團,沒有就唯有自己坐的士去一趟。Rincón Sanmao就是三毛之路,1975年年底,台灣作家三毛與她男友荷西搬到Gran Canaria 的小鎭Telde 居住,他們在海灘附近買了座房子,那就是司機車我去的第一站Lope de Vega3號 — 三毛故居。
Lope de Vega是西班牙著名戲劇家的名字,這個社區的每一條街都用西班牙名人來命名的。三毛住的社區是北歐人的集中地,司機說此地方很受瑞典人歡迎,因為Gran Canaria 物價平,而且景色怡人,一排排矮小花園洋房屹立在大西洋的斜坡上,假如房子位於高處的話,可以直望海洋。
三毛在《逍遙七島游》中曾說:「因為加納利群島座落在歐洲、非洲和美洲航海路線的要道上,它優良的港口已給它帶來了不盡的繁榮,我國遠洋漁船在大加納利島和丹納麗芙島都有停泊,想來對於這個地方不會陌生吧!不知何時開始,它,已經成了大西洋裡七顆閃亮的鑽石,航海的人,北歐的避冬遊客,將這群島點綴得更加誘人了。」
加納利群島 (Canaria) 是美的,美在與海洋為鄰,民情純樸,像繁華麈世外的一片樂土,就是沒有三毛筆下的繁榮,至於是大西洋裡的鑽石,我想比較像未經打磨的鑽石。
Lope de Vega 3號保留三毛筆下的白門紅瓦及門前的相思樹。 在《黃昏的故事》 有這樣的描述 「我們現在的家,座落在一個斜斜山坡的頂上。前面的大玻璃窗看出去,星羅棋布的小白房在一脈青山上迤邐著筑到海邊。 廚房的后窗根本是一幅畫框,微風吹拂著美麗的山谷,落日在海水上緩緩轉紅,遠方低低的天邊,第一顆星總像是大海里升上來的,更奇怪的是,牆下的金銀花,一定要開始黃昏了⋯⋯」
三毛的文字是爸爸介紹我認識的,某年夏天他見我在看亦舒的《家明與玫瑰》,蹲下來問我,你看得懂嗎? 覺得內容如何? 我忘了自己怎樣回答,不過印象中文字版的《家明與玫瑰》比電影版的易懂。 爸爸說:「我介紹你看三毛,看《撒哈拉的故事》三毛的文字比亦舒好多了,是另一個層次。」 我並沒有放棄手中的《家明與玫瑰》,反而問爸爸,為何她叫三毛,她姓三名毛嗎? 爸爸說:「人家謙遜,戲稱自己只值三毛錢。」 後來我明白有才的人總是謙卑不誇大,無才的人就天天自吹自擂。
我一直沒有看三毛直至某年初中, 因為揭發同學作弊遭全班同學排擠,我就自己一個在圖書館獨處,半個書架都是三毛的著作,隨手拿下一本《石頭記》,看得有滋有味。上課鐘聲響起,我把《石頭記》藏在書架後方,生怕它被別人找到。自此一到小息及午飯時間,我都衝去圖書館,突然發覺被排擠的日子多好,獨個兒的時光極度自在。
我看着三毛故居的門牌,不算是三毛的粉絲,但她的文字陪着我渡過被排斥的年代,或多或少也養成今日的我,我不怕黑夜,也不怕獨處。 作夢也沒想過自己有機會去Gran Canaria 旅行,和親身看到三毛筆下的相思樹。 Lope de Vega 3號 一早已賣了給他人,不對外開放,不過門牌貼上三毛故居的簡介。
難以相像若干年後,她的文字化成記憶,站在故居門前,很多關於三毛的記憶湧上心頭,心中奏起了《橄欖樹》, 孩童的我跟爸爸說我喜歡此曲,他問我知否那歌星是誰,我當然不知道,不過就是喜歡那旋律及歌詞,歌者的技巧也是一流。原來她是齊豫,當年不知道齊豫是誰,不過我知道誰是齊秦,因為他是王祖賢男友。
《橄欖樹》的填詞人是三毛,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 今日回看,人在歐洲最常被問的問題的確是where are you from? 而故鄉在哪呢,我想三毛也很糾結,三毛的男友荷西在一次潛水意外身亡,荷西死了,三毛的𩆜魂也死了。在一篇家書名《歸》,她說「 ……要離開此地另尋新的生活,可是回到了西班牙,一說西班牙話,我的想法又有了改變,太愛這個國家,也愛迦納利群島。雖說中國是血脈,西班牙是愛情,而非洲,在過去的六年來已是我的根,又要去什麼地方找新的生活呢?」 從前懵懂無知沒有讀到深處,今日重看才明白那種無奈。
由三毛故居順著街道一直行便能看到大海。眼前的這片海, 可能就是她在《石頭記》 提及的某次因為執石頭差點被大海吞噬的海,也是荷西逝去後她在家中看到的海。 「海是那麼的雄壯而美麗,對它,沒有怨也沒有恨,一樣的愛之入骨。」— 《歸》
三毛逝世32年,她曾經站在此地看海,如今海在人不在,天下間的物是人非並不是偶然,而是宇宙定律,任荷西與三毛多麼相愛,荷西都是三毛的人生過客。任我有多愛看此海,我都是海洋的過客,而任何人都是地球的過客。
司機用手機搜尋過Rincón Sanmao,就帶我去聖胡安公園,這裡有一棵小橄欖樹,在不遠處有個草地,有幾顆巨型的鵝卵石,石頭的一邊被油上紅色,一看就知此是紀念三毛。在《石頭記》 中,三毛特別酷愛收藏石頭,更時常到近海地方執石頭,回家又把石頭填上顏色,有些送人,有些自己留著。石頭是她的命根,有回清潔助理把她床下的那包石頭當垃圾掉了,她流下淚來,去了家附近看海,海邊滿滿是石。
「風呼呼的吹了起來,海水嘩嘩的流著,好像有聲音在對我說:「不過是石頭!不過是石頭!」我聽見這麼說,又流下淚來,呆呆的看著海灘上滿滿的圓石子,它們這一會,都又向我說話了:「我有一塊石頭,它不是屬於任何人的,它屬於山,它屬於海,它屬於大自然……怎麼來的,怎麼歸去……」 我不相信石頭對我說的話,我撿拾它們時曾經幾乎將生命也付了上去,它們不可能就這樣的離開我。我一直在海邊坐到夜深,月亮很暗,」
— 《石頭記》
世間的苦和悲就是如此,人生有情淚沾臆, 江水江花豈終極。 人是有情,但大自然是無情的,任我們在人間付出那麼多,終會有歸期。三毛拾的是石頭,情人拾的是伴侶,母親拾的是孩兒。生命一環扣一環,如果Life is a box of chocolate, 那並不是單純的甜,而是甜中帶苦,是苦還是甜,人生就是如此,不要太執著吧。
我摸摸巨石,多謝你,多謝創作此片石頭公園的人,多謝海洋,多謝三毛的文字,帶給我很多領悟。領悟到了,不代表做到,正如三毛執著石頭「對你是石頭,對我不是石頭」 知易行難是常理吧,什麼也能放下,下世就不用做人了。
時間不經不覺溜走,我著司機帶我回船, 15 分鐘路程,車資€5 ,價錢公道。 謝過司機後,我匆匆上房,在露台置好三腳架,用手機拍下離開碼頭的時刻,此時有一隻鳥在鏡頭前飛過,我想起三毛的-首詩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隻鳥,飛越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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