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 #文學】韓國新生代作家金草葉 科幻溫室

對於一些不單純築起高科景觀，甚至以自然生態、古老傳統、神秘學等等作為重要素材的科幻作品，特別感興趣，最近讀畢韓國新生代科幻小說作家金草葉第一本長篇小說《地球盡頭的溫室》，就有以植物救未來的構想，她在小說中栽種了獨一無二的末世風景。

《地球盡頭的溫室》不是我第一本捧讀的金草葉作品，初次接觸她的文字，是通過《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進》一書，老實說，其中一大買書原因，是書名有趣，叫人有足夠的好奇與想像空間。然後急急購下她另一本短篇結集《行星語書店》，書名仍是強大誘因，還因為《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進》給我很不錯的閱讀經驗，她的其他著作當然值得關注。由於首先接觸到她的短篇小說，只能給我一些朦朧而良好的印象，當後來讀着她的長篇小說《地球盡頭的溫室》（書名也很有趣吧！），書中所展開的大格局和氣魄，是我之前想像不到的，更加欣賞這位韓國年輕作家了。

金草葉於1993年出生，畢業於韓國浦項工科大學化學系，並獲生物化學碩士學位，擁有「科」班出身的扎實知識，畢業後從事小說創作，2017年憑《館內遺失》、《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進》，分別獲得第二屆韓國科學文學大獎中短篇小說大獎、最佳作品獎，以亮麗成績作為寫作起點。收錄這兩篇作品的首本短篇小說結集《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進》於2019年出版，更是一鳴驚人，捧走韓國第43屆「今日作家獎」等獎項，成了韓國文壇矚目新星，外界評價多見科幻小說界的「溫柔派」、「優雅派」等形容，頗能道出作者着重建立人物之間情感牽絆的筆觸。

顧名思義，攀爬《地球盡頭的溫室》三個章節的「主人公」，是在科幻世界裏較不常觸碰得到的——植物，儘管書中描繪的末日/後末日情景，還是有毁滅性災難（落塵浩劫）、烏托邦/敵托邦（圓頂城市、普林姆村）、進化人（耐性種人）、改造人（芮秋）、高端科技（自行增生的納米機械人、以納米溶液取代血液）等基本構圖。值得一提，金草葉的爸爸正是園藝專家，為她取名「草葉」，於許多年前已為該書埋下以「植物」為主題的種子。

然而，縱觀金草葉其他科幻短篇，以植物為素材的作品其實不算多，也就是說，這未必是她最揮之不去的創作命題。叫我比較深刻的，是收錄於《行星語書店》一書的《擁抱仙人掌》，一個患上接觸症候群（觸摸東西就會帶來痛楚）的建築師，在由他特別設計的家中前院，種滿大量不同品種的仙人掌，後來竟然明明知道要承受莫大痛楚的情況下，敞開雙臂，上前擁抱比他還要高大的仙人掌——一幕幕畫面，便是如此銳利的刺進讀者眼簾，繼而探索痛和愛既對立也一體的微妙關係。而描述這個故事，卻是一個不會痛的機械人助理，作者還予以「我」作為第一身敘事，布局巧妙。金草葉曾在訪問中，提及自己最喜歡的植物就是仙人掌，因為喜歡它們拒絕他人接觸的銳利，還有即使不澆水，也能支撐下去的冷酷，對她來說，植物有着改變世界的強大力量。

無意義但美麗

她在《地球盡頭的溫室》，同樣設定了不少矛盾、弔詭甚至二元對立的思辯，譬如溫室本身便是人工與自然並存的場域；藤蔓一般的救世/惡魔植物——莫斯瓦納，是肉身只剩下不足三成的改造人基因改良出來的，而她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救世，而是為了令她產生微妙情感變化的智秀，相反，落塵浩劫卻是一場人為失誤——失控的智能粒子外泄，造成不可逆轉的毁滅性後果；機器人維修工程師智秀，有着如此見解：「植物是設計精密的機器」，正如植物學家改造人芮秋充滿愛意、全神貫注，看着她正在培植、實驗的植物，當智秀最初以欣賞完美精緻機械人新品一般的眼神，注視芮秋時，不也擁有一樣的情感？

金草葉在她的「溫室」裏，搓揑險境，施加幻想，灌溉情感，終而長出了一個別樹一幟的末世風景——迷惑的、詭異的、神秘的、糾纏的。書中探討的植物學、生態學、物種之間共生同存共進化，也讓金草葉的作品異於其他科幻小說——比起科幻奇觀，她更着墨於情感牽絆，哪管是自然與人工、人類與機械，還有，善與惡、生與死。而在落塵浩劫中，人們穿上防護衣、戴上安全面罩，也叫讀者把疫情時代設身處地的境況連繫起來。我也對那些初代莫斯瓦納灑着毫無用處、不必要突變的藍光，印象難忘——那根本就是一種無意義但美麗的純粹。

金草葉的科幻世界觀，還有一個頗明顯的設定——男性缺席，《地球盡頭的溫室》彷彿盡是一個女人的世界。然而那會是另一篇章探討的題旨了。

(原文刊於2023年5月4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