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萨克斯丨美国的对华经济战

美国的对华经济战

杰弗里·萨克斯（Jeffrey D. Sachs）

中国经济正放缓脚步。目前的预测是，中国2023年的经济总量增长率将低于5%，这低于去年的预测，也远低于中国直至2010年代后期的高增长率。西方媒体上充斥着中国的所谓失误: 房地产市场存在金融危机，债务普遍积压，加上其他弊病。但目前的经济放缓，很大程度上是美国旨在延缓中国经济增长的举措造成的。美国的这些政策违反了世界贸易组织规则。

这些反华政策源自美国决策过程中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个剧本，其目标是防范来自某个主要敌手的经济和技术竞争。这一剧本的第一次也是最显眼的应用，是美国在冷战时期对苏联实施的技术封锁。苏联是美国公开宣布的敌人，美国的政策着眼于封锁苏联获得先进技术的渠道。

对该剧本的第二次应用不那么显眼，事实上也往往被哪怕是知识渊博的观察人士忽略了。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初，美国有意谋求放缓日本的经济增长。这看上去可能令人惊讶，因为日本过去和现在都是美国的盟友。但日本那时正变得“太成功”，因为日本公司在包括半导体、消费电子和汽车在内的关键领域的表现超过了美国公司。日本的成功在诸如《日本第一》这样的畅销书中收获了广泛赞誉，该书由我的已故伟大同事、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Ezra Vogel)撰写。（《日本第一》，即Japan as Number One：Lessons for America，英文初版于1979年。——译注）

1980年代中后期，美国政客(通过与日本达成的所谓“自愿”协议）限制日本产品对美国市场出口，并鼓动日本高估其本币汇率。日元兑换美元，从1985年的1美元兑换240日元左右，上升到1988年的1美元兑换128日元，和1995年的1美元兑换94日元。日元升值将日本产品挤出了美国市场。随着出口增长崩塌，日本步入了衰退。1980年至1985年，日本的出口年增长率为7.9% ; 1985年至1990年，降至3.5% ; 1990年至1995年，降至3.3%。随着经济增长明显放缓，许多日本公司陷入财务困境，导致了1990年代初的财务崩溃。

1990年代中期，我曾问过日本政府一位最有权势的官员，何以日本没有让日元贬值，以再度恢复经济增长。他的回答是，美国不会允许日本这么做。

今天，美国正将矛头指向中国。自2015年左右开始，美国决策者开始将中国视为威胁，而非贸易伙伴。这一看法的转变源自中国经济的成功。2015年，中国宣布了“中国制造2025”政策，以推动中国迈向机器人、信息技术、可再生能源和其他先进技术的前沿。大约在同一时间，中国宣布了“一带一路倡议”，该倡议主要利用中国的金融、公司和技术，帮助在整个亚洲、非洲和其他地区建设现代基础设施。

为减缓中国迅猛增长的步伐，美国重新温习了旧剧本。总统贝拉克·奥巴马最初提议与亚洲国家组建一个会将中国排除在外的新贸易集团，但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走得更远，承诺针对中国实施彻底的保护主义。在利用反华政纲赢得2016年总统选举后，特朗普单方面对中国开征关税，这显然违反了世界贸易组织规则。为确保世界贸易组织不会做出不利于美国那些举措的裁决，美国对其上诉机构新法官的任命横加阻拦，瘫痪了这个机构。特朗普政府还封锁了来自中兴通讯和华为等中国领先科技公司的产品，并敦促美国的盟友如法炮制。

乔·拜登总统就任时，许多人(包括我在内)预言拜登会废止或放松特朗普的反华政策。恰恰相反。拜登双倍押注，不只维持了特朗普对中国的关税，还签署了新的行政命令，限制中国获得先进半导体技术和美国投资。美国公司收到的非正式建议是，将它们的供应链从中国转移到其他国家，这个过程被称为“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而非离岸外包。美国在执行这些举措时，完全无视世贸组织的规则和程序。

美国强烈否认它正与中国进行经济战，但正如俗谚所说，假如它看起来像鸭子，游起来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那么它很可能就是鸭子。美国正运用人们耳熟能详的剧本，而华盛顿的政客们正援引军事辞令，称中国是一个必须加以遏制或击败的敌人。

结果可从中国对美出口的逆转中窥见。特朗普就任的2017年1月，中国占美国货物进口的22%。到拜登就任的2021年1月，中国在美国进口中所占份额已降至19%。截至2023年6月，中国在美国进口中的份额已降至13%。自2022年6月到2023年6月，美国从中国的进口巨降了29%。

当然，中国经济的动态是复杂的，很难仅仅由中美贸易驱动。或许，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将出现部分反弹。但拜登看起来不太可能在2024年选举之前放松与中国的贸易壁垒。

1990年代，日本在安全方面依赖美国，因之对美国言听计从。与日本不同，面对美国的保护主义，中国有更大的回旋余地。最重要的是，我相信，通过壮大“一带一路倡议”等政策，中国可以大幅增加对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其他地区的出口。

我的评估是，美国遏制中国的企图不只在原则上是错误的，在实践中也注定将以失败告终。中国将通过世界经济舞台找到合作伙伴，以支持其贸易的持续壮大和技术进步。

（作者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可持续发展中心主任、经济学教授。本文原题“The US economic war on China”，由设在伦敦的The Ambassador Partnership LLP发布于2023年9月21日。译者听桥，对原文有多分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