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一天：惡

小時候的高山，在今天看來不過是不起眼的丘陵。我外公外婆的家在這座丘陵的半山腰上。外公常常沿著山腰上的小路去山裡。外公挑著什麼東西，或者手裡拿著什麼工具，消失在濃密的植被裡。外公有忙不完的農活，收不完的柴火，餵不完的家畜家禽。偶爾，他會給我帶回來一兩隻竹筍蟲。他用針線穿過竹筍蟲的肚子，讓我拉著玩。竹筍蟲飛啊飛，飛不過這根穿過肚子的線。不幾天，這隻蟲子就會死掉，外公會把蟲子放在爐灶上烤一烤，烤得脆脆的吃掉。

門口的香樟樹很大很高，香香的。我喜歡在這棵樹下拉屎。這是作為小孩才有的優待，可以在室外任何地方拉屎，毋需去爬滿蛆的漆黑茅房。唯一要注意的是得拿著棍子，最好夠長，才能擋住猴急的狗。每個小孩都聽過拉屎沒拿棍子，被狗咬掉屁股的故事。春夏之交，這棵樟樹會突然爬滿鮮綠色的蟲子。有些蟲子會從樹上掉下來，在地上扭曲著肥胖的身軀。這種時候，我就得去別的地方拉屎。但我還是常常來到這棵樹下，用樹枝挑蟲子，蟲子大概感覺受到威脅，會伸出兩根明黃色的觸角，我會用一根樹枝固定蟲子的身體，另一根樹枝將觸角按到地上截斷。看著蟲子痛苦地扭動，傷口處流出黃綠色的液體，我覺得又噁心又有強烈的快感。

還傷害過許多別的小動物，這些事情在鄉村，細小又自然。就像天要下雨，地要長草。我很少提起這些事情，只是在身邊的城裡朋友在幻想鄉村生活田園牧歌的時候，在苛責個體的道德水平的時候，會暗暗地告誡自己，「善」有的時候，不是一個特別容易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