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屍癖與生命力
這些年國際局勢瞬息萬變,又遭逢疫情太多生離死別,時刻提醒著無常便是日常,「戀屍癖」一詞不時浮上心頭。這裡說的「戀屍癖」,是巴西馬克思主義教育家保羅.弗雷勒在《受壓迫者教育學》裡提出對死亡的迷戀,剛學到這概念時深感震撼,用如此強烈的詞形容人們喜歡僵固不變,聳動卻精闢。
弗雷勒提的「戀屍癖」源自美國左翼社會心理學家埃里希·佛洛姆,表示迷戀死亡的人總把生命轉化成如無機物般的物品,以機械的方式看待生命的富饒與多變。弗雷勒認為囤積式教育就是迷戀死亡的一種表現,用填充方式把機械的、靜態的知識觀點塞給學生,學生囫圇吞棗的被動吸收,在過程中把人的可能性給單一化、片面化、僵固化。
不變,是反動、保守,也是穩定、安逸,不用面對變動帶來的未知與不確定。然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西元前五百多年的春秋戰國,老子留下《道德經》開門見山「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點出世間萬物無時無刻在變化的道理。同是西元前五百多年的印度,佛陀悟道後最初說的法是《四聖諦》,排首位的苦諦,說明世間生滅無常,生命因無法自主而有種種苦。
理論、哲學、宗教,年少時總用來解釋世界,以為能指導實踐,歷經歲月洗禮,越發感悟這些知識唯有跟自己的生命產生連結,才真正產生意義,不然終究只是玄之又玄、高高在上的抽象概念,不對個人的行為或人生造成影響;也只有當某種理念能與社會某一群體的需求產生強烈共鳴,這樣的理念才能在歷史長河中發揮作用,不論是倒退,還是前進。
大陸詩人臧克家在紀念魯迅逝世十三周年時曾寫下新詩〈有的人〉,開頭寫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結尾又寫道:「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他的下場可以看到;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著的人,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在這些生與死、變與不變中,來自中國的老子、印度的佛陀、美國的佛洛姆、巴西的弗雷勒、當代的臧克家,竟談論著同樣的事。以前讀到「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總以為「人間正道是滄桑」指堅持理念的道路充滿艱難曲折,後來才搞懂是指人世間的規律就是變化無常,或許更是雙關,那意境得有多高。
世間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一直在變,危機可能是轉機,風水也會輪流轉,世間萬物充滿各種可能。若能在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中,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追求與時俱進,這種生活想必充滿著希望與生命力吧。就像唐代龐蘊說的:「一念心清淨,處處蓮花開;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這樣想來,戀屍癖的對立面,就是生命力,萬事萬物新陳代謝,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初稿寫於2023年3月,定稿於202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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