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自由

一个巴掌大的饭，一个巴掌大的蔬菜，一个手掌的肉，他们整齐的放在一个圆盘上。金属的圆盘划分好区域，像看不见的牢笼，一厘米的高度差，却一直在提醒他们应该属于的位置。
当我说一个巴掌大，你不要以为只是宽度长度，他还包括了高度。我吃的每一个肉类，碳水都要和我的手一样正好。我的手掌长出了很多铁柱。这几句话，你认为正在吃这一顿饭的人长什么样？一个细长的瘦子，一个圆润的胖子？都不是，是一个不瘦，也不胖，不丑，也不美的人。

小学时候，我喜欢吃饭。
特别是我奶奶煮的炒饭。我白白胖胖，总被夸说，看，这孩子吃得多香。我的干妈说，看我吃饭她也想吃了。还有炸鸡，炸虾糕。吃饭时候，我可以把碗变成小山，再表演愚公移山，把山给挪进我肚子里。慢慢地，高热量的食物换成脸上的痘痘，和提早发育的胸脯。我开始变得安静，变得在意。相信每个人班上总有一个爱笑的女孩，她自信美丽，苗条还有气质。我喜欢看她。当然，我喜欢的男孩也喜欢看她。一到放学就油腻的刘海遮盖我的脸孔，紧身的校服露出了藏不住的肉。一米五的个子，体重占了3分之一。我开始变了，变得不自信了。大概是因为，不再有人夸我白白胖胖了，替代的是，你看亲戚家的女孩子多漂亮。吃得多香，变成了，你可真能吃啊。女孩子不要吃那么多。明明米饭和炸鸡还是那么好吃，但怎么就变味了呢。

于是我开始少吃了，开始注重自己外在。做不到苗条，就换上宽松的衣服，至少那被内衣勒出来的后背，看起来不那么局促。不要有挺胸，别把你的肥肉占据别人的视线。我还是一样，会和朋友开玩笑玩闹，会和家人出去吃饭，会玩会跳。但是身旁一旦有其他对象，我就会开始比较。

看，你在她身旁，显得更胖了。
像一个魔咒一样。

你们满脸长痘去过美容院吗？美容院会把你的粉刺，没成熟的痘痘，一个一个的用针挑出来。谁不怕痛？我不止怕痛，还特别怕，而去美容院就特别痛。每一次都是泪流满面，像被虐待的哑巴一样。闭紧嘴巴，痛苦依旧会从鼻子传出来。我去了很多次，流程的结尾都是，好了别哭了，你看现在漂亮了。以后少吃煎炸的，高油的，不然就越长越多哦。脸上的痘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听到的夸赞也是越来越多了。没人会无视我的脸了，反而会说我皮肤好白，真好。我也觉得真好，至少那些痛苦是有用的了。

小学六年级大考完，有一个暗恋我的男孩子和我告了白。听到的一瞬间，我只回复了，我以为你会喜欢XX。因为XX就是那个班上最爱笑的女孩子，漂亮，有气质，温柔。而我，凭什么值得被喜欢？虽然就是两个加起来都还没鞋码大的孩子说的小狗式喜欢，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了。我已经习惯了所有人的，包括父母的评价。妈妈，我美吗？我连问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我就像一个不合格的商品，我有自知之明。

更很多人一样，我从初中尝试了很多减肥方法。

蔬菜汤减肥法
中学时候自己提早起来煮饭，大量的蔬菜熬成汤，一丢丢的米饭，肉能免则免。繁重的课业，不正确的饮食，是每一天无精打采的上课，回家倒头就睡。我可以5点睡到9点，再从10点睡到6点。停止减肥不是因为起不来，而是胖了。心情暴躁，压力巨大。课业焦虑，外貌也焦虑。胖了之后，就自暴自弃，胡乱吃了。

高压减肥法
我报名了住宿。宿管是一个很严厉的老师，我们宿舍条例很多，其中不允许带手机。而我又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小孩。带了手机，每一天都战战兢兢。头发丝在书桌上，也会被扣分。冲凉没有热水，时间不可以太长，不能唱歌，晚上不能聊天，随时查房。每一天战战兢兢，到后面精神崩溃，哭着打电话就只想听爸爸妈妈的声音。高压力和精神崩溃是最有效果的，3个月瘦了9公斤。

排毒减肥法
毕业后又了一份小工作，赚了一点小钱。自家亲戚朋友做了微商，卖的橘子味的排毒饮料。不用运动，不用节食，饭后喝一杯就可以。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直到一天拉3次屎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胃疼就是那时候开始落下的毛病。

灌水减肥法
特定的时间，必须和多少水，一天下来就只顾着喝水和上厕所了。闹钟比我工作都多。

16+8减肥法，轻断食
有是谁半夜起来打开冰箱胡吃海塞呢？饿的睡不着，吃了一个水煮蛋，又吃一个苹果，还吃了一个巧克力。

营养代餐减肥法
非常昂贵。会有导师一对一和你解释你以前每一种减肥法的错误，给你安排每日食谱，安排每日运动量，一天喝3杯代餐，2餐正餐，1个小零食。每一个食物的种类，分量，克数都控制。还需要你定期去听讲座，听每种食物的知识，拍你的每一餐给你的专属上线等等。坚持了1年半，瘦了8公斤。然后没钱了，保持一样的分量，不喝营养代餐了就慢慢反弹回去了。实习工资900，每一个月吃1000多的营养代餐，谁是小丑就不说了。

细嚼慢咽法
不论任何事物，只吃一个拳头的大小。我一个外卖可以吃三餐。开一个定时器，20分钟。你需要花20分钟吃完这个食物。你知道一口饭咀嚼1分钟的感受吗？你已经可以知道每一口食物的前，中，后调了。无论是肉类，菜，还是米饭，到最后都只有一种辅食的感觉。然后还要催眠自己，我已经饱了。饱了吗？没有。但咀嚼累了是真的。

运动减肥法
任何从运动中感受不到乐趣的人，甚至本来就没有运动习惯的人，我都不建议。这是最痛苦的，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一边节食，一边打开pamela。做着会让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声响，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刷医保卡的hiit。觉得我快要死了，泪水混合汗液是辣眼睛的。当然，更不用提那一个长达一个星期的肌肉酸痛了。

那么多减肥减肥方法，到最后有没有一个成功的，成为了我心目中的美了？
答案是，没有。

我甚至没有任何喜悦，只剩下烦躁。就算体重下了，纬度呢？肌肉量呢？体脂呢？水分呢？我开始把减肥当成了一个消遣，一种我对我单方面的霸凌。在我中学时期火的A4腰，天鹅颈，直角肩。过了几年又变成了服美役，肌肉身材，微胖。从人人羡慕的女idol身材，变成了不会来月经的不健康身材。我还没有追逐得到的标准，总是以很快的速度换上新的标准。这个标准，这个数据，这个餐单，总有新的。然后，慢慢地有人又出来说，健康，肌肉才是女生应该要有的样子。野性的，部落族母身材。我等啊等，我这种不胖，不瘦，不美，不丑，普通，亦是没有性格的外貌，总是没有相关的语言，有也是小基数女生该如何减肥。

直到我最近因为搬家忙碌，同时来月经痛经到将近昏厥。我在空空荡荡的冰箱翻了隔夜菜，是我平时的分量。我像刚出生的野兽崽子，颤巍巍的狼吞虎咽。我依旧饥饿，发自内心的。我点了外卖，泰式鸡肉。冰冷鲜嫩，吃起来像我一样。我一口接着一口，对那个肉滑过食道进入胃的感受是那么的温暖，还那么的恶心。

我的食物的调味料有盐，味精，和罪恶感。

就连我要是今天不写这些文字，我都忘记了我小时候是那么的喜欢食物。而我写下来这些，是因为我成功解脱了了吗，不在焦虑了吗？我得到什么结果了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依旧麻木的习惯那拳头的分量，半夜吃饭肚子里充满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