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書寫| 有待成形的沙卜
專橫的手腳漠視空氣中鼓動的節奏,隨自己的意志擺動,一肢一意志,相容又獨立。舞池承載的人分成兩組,他與他人。在擠逼中爭取領土,拓闊邊界,旁若無人的氣勢成功使眾人臉容扭曲,從眉頭起始,直至軀體也輕微側傾綣縮,像遇到危險時的熊。可是沒有人能喚醒他,他在另一個現實之中,那裡沒有想法與計劃,也沒有提防與考慮,只有叫當下的怪獸。一秒一秒地否定過去與未來,單人匹馬割開時間,那騎士的名字叫「此刻」。
而他,是沙卜。
這城市龐大得連自己也不了解全貌,沒有能足夠映照出它的鏡子,神經線紛雜程度猶勝人腦,有人嘗試計量數據來為它定義,但數字都只是愰子,自欺的意義,沒人清楚這城市的每個細部長得如何,每顆細胞又在發生什麼事,恰如世界各國的城市,漸漸,城市便等同未知。
其中的一條街道,在太陽還有四小時才重臨的時候,寂靜如平原的河。沙卜便站在這裡,亂髮與汗水,在一輪激烈的運動過後,靈魂給抽空,只是站著。如果世界真有鬼魂,這是最佳的附身時機。可是虛空之中,體內隱隱有種愉悅在生起,漫延,像小孩在泳池中小便一般的暖流。那大概就是多巴胺。
一支箭刺穿寂靜。
「喂,可愛的沙卜!」愈是感歎,愈是輕佻。頭髮梳得整齊貼服的男子,任狂風肆虐也有辦法回復秩序,靠的是髮型師精彩的計算與每經過一塊鏡子也被修正的髮臘層。連前行的每步,也好像經風險管理過,因為在某個世界裡,誤差便是愚笨,愚笨便是失儀。
「這麼夜了,在這幹嘛?」男子的臉一直掛著微笑,比先前的一句,又上揚了些許。沙卜熟悉這微笑,他的人生收集過許多類近的微笑(即使非他自願,而是他人一直往他丟來,像遊樂園飛鏢場的那種密集丟法。)
沙卜在坦誠與說謊之間躊躇,最後對方的步伐使他自然地下了決定。「剛和朋友喝完酒,現在準備回家。」可惜謊言壓不住一直流竄的緊張感,他的眼神和手腳也出賣了他,如往常一樣。「喝酒嗎,多好呢!」此時沙卜才留意到他的胸口,沒扣的襯衣頸鈕,讓頸項與鎖骨構成一個漂亮的倒箭咀,送給他遇到的每個人。而微笑好像還在一直上揚。
「你呢?」沒語調的好奇。男子指著對街的便利店。「等女友買東西呀,也正要回家。」聳肩,閉眼,非常官方的一種聳肩法。一個女子從店走出,新蔟得忘記帶皺褶外出的連身裙,順滑地裹著軀體。手上是一個膠袋,朦朧間透視著方盒的輪廓。她向沙卜投來的,不是他常收集的微笑,而是排名第二的藏品:緊皺又立刻鬆開的眉頭。
男子徑自走到女伴身邊,沒正視沙卜地抛下一句。「我們也找天喝酒吧,很久沒聚了!」接下來便是上車駛走的情節。那是什麼車子,沙卜並不清楚,現在車商都忘了汽車的一題多義,只留下流線、圓滑、沒棱角的樣子。一模一樣的車輛,走在充滿未知的城市。剛才的多巴胺,幸好還剩餘一點,足夠沙卜發呆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再回頭,繼續向前走。
深夜的一人散步。
後記:半夜登文,不知道是否一個好時機。但有些文章,是只能在晚上書寫的,我想。在紀律面前,心情才是主宰。能寫則寫,能續寫則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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