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絲貝蘿
台北城南,南昌路接近南海路一帶的巷口,右側是冷氣專賣店,左側是主要客群為中高年齡層的服飾商家,兩者於網路購物當道的時代顯得不合時宜,卻已在南昌路上屹立多年(喔對,還有更前面那間,客人幾乎都在吃豆腐鍋的老台式拉麵店。這些店面應該都是老闆自己的地吧,路過的人總是這麼說。)
進入巷中,會看見一棵約三層樓高的榕樹與停車場入口,此處是我固定散步的區域。除了上述方法,還有千百種路徑可以抵達這裡:從寧波西街某個沒有招牌的隱密熱炒店門前(父親說創黨初期的民進黨常在這裡聚會,但是我始終查不到相關資訊);或是從牯嶺街小劇場後門的巷弄(曾在該處的柏油路上看見滿地的粉筆字:「她,是誰?」「她,是誰?」「她在看著你。」「她,是誰?」儘管可以推測是實驗劇場演出的痕跡,依然使我徹夜難眠)。
散步路線的核心,是南昌路與牯嶺街正中間,與兩條路平行的窄巷。窄巷由兩道不及一層樓高的圍牆組成,東側牆面紅磚顯露,西側則覆上水泥,寬度僅能供一人或一輛機車通行。牆後是雜草叢生的廢棄日式老宅,庭院中有棵桑樹延伸到窄巷的天空,我一度不小心踩到滿地的桑葚,抬起腳來鞋底都是暗紅色的桑葚汁。
十七年前,約是考高中那年開始,若是碰上天氣晴朗且無事的午後,我會以南海路上的書店為目的地,獨自到此散步。窄巷顯然與附近的樓房處在不同時空,於寸土寸金的台北城格格不入。這塊空間的存在,大概又是基於土地歸屬不明等原因,我跟隨此地的不明感短暫離開日常,開始放空。
這裡我想修正一下,說是放空好像不夠精確,應該說是「物理上放空,精神上神遊」,也就是所謂的白日夢。或許是獨子生活使然,有記憶以來我始終在神遊。鄰居阿姨對我的評語是:「總是在發呆。」兒時的我坐在台北公寓中,精神卻與動畫中的人物一同冒險,而我總是能在生活空隙中找到機會這麼做。
在學校當然也是如此,看著窗外神遊的時間比看著黑板多。這讓我想起國中理化老師很愛點名那些看著窗外的同學,仿效風動旛動的典故問說:「窗外是樹葉在動還是風在動?」待同學一臉茫然,他再得意洋洋地補上一句:「是你的心在動。」而下課後的我們總是偷偷說出心中答案:「是老師你(稀少)的頭髮在動。」
來到窄巷散步放空,腦袋裡已神遊上山下海。高中時的我偶爾會幻想散步路線一帶是電玩遊戲裡的村莊,遇見的生物皆是NPC:拄著拐杖的老人、大樓管理室的警衛、提著塑膠袋的歐巴桑、曬太陽的黑狗、鴿子、麻雀、貓……對了,因為不時會在窄巷中撞見動物,高中畢業那年我曾以此為舞台寫了一篇小說,名為〈鴿子。麻雀。貓〉。
小說中的主角通過窄巷,看見民宅車庫的鐵捲門緩緩升起,裡面是一間酒館。主角在酒館中遇見似人非人的酒客:推著空嬰兒車的無瞳女人、會說話的皮大衣、吹奏薩克斯風的頭顱,接著又穿越酒館深處來到台大醫院手術房中的舞會,結識了名叫絲貝蘿(音同英文的麻雀)的女子。小說最後沒有完成,十多年後的今天,這些角色才重見天日。
重逢的主角與絲貝蘿坐在台大醫院頂樓,凝視著中山南路上,深夜仍未停歇的車流。
「我又在神遊了嗎?」我問絲貝蘿。
絲貝蘿沒有回答,和小說中一樣寡言。
頂樓的門緩緩開啟,是當年那間車庫裡的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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