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五｜時光匆匆、慢慢地走

沒記錯的話是約莫小學時，同學們開始有了綽號，有些是自己取的、有些是同學嬉鬧取出來的，我也不例外，但現在回想起來可以說是母親替我取的。但至今實在還是想不透，到底誰國小就會取「烏龜」這種超多筆畫的小名？

說來有趣，母親是個急性子，卻生了我這個慢郎中。自我有印記憶以來，兒時有八成的時間在被叫動作快一點。「吃飯吃快一點！走路走快一點！動作快一點要遲到了！」小時候注意力不太集中，時常因為分心就忘了當下要完成的事，悄悄地溜入自己的小世界而導致做一件事需要比別人長的時間。

在我的小世界裡沙漏滴得很慢、很慢。尤其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上廁所、洗澡，自己可以在一個空間裡不被打擾，就像是進入專屬自己的宇宙和時空，在裡頭我可以盡情的拖拉，享受分心的樂趣，專注在每個我覺得比當下要完成的事更有趣上。譬如蹲在浴室角落觀察一片磁磚，又或坐在馬桶上研究小手裡握著的那張衛生紙。

身為全職家庭主婦的母親非常受不了我這一點，所以總是叫我烏龜，叫著叫著便順其自然地有了這個小名。那個時候小小的我覺得這個世界運轉地好快、好快，還不怎麼了解這個世界時間就成了在身後追捕著我的黑影，還沒長大就已經開始跟時間賽跑。

跟著時間運轉一起長大了，我不再有時間癡癡望著一片磁磚、也不再有餘力為了一張衛生紙絞盡腦汁。從被分數、被課本、被考試淹沒那刻開始我的小宇宙就此毀滅。直到現在，轉眼離「烏龜」這個小名至今也時隔將近十五年，現在的生活圈與交友圈中，大概沒人知道居然真的有人會在國小二年級替自己取一個二十六筆畫的綽號。

約莫大學快畢業之際生病了，意識到自己必須重新找回我的小宇宙，那個曾經以「烏龜」為傲、會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細細觀察每一個看似無聊、卻有趣到不行的事物的小宇宙。四五年前正要步入社會，光是生活存就夠累了，還要不斷跟著「好好生活」的標語鞭策自己，更不用說哪來的時間和心力建立小宇宙了。它早在十五年前就徹底被時間摧毀了。

直半年前，我終於願意正視這幾年來，憂鬱症和藥物副作用帶給我的大腦和身體哪些影響，因為吃太多贊安諾等精神科藥物而海馬迴受傷，記憶力衰退、反應遲緩、時常疲憊、注意力不集中、優柔寡斷等等。我終於願意停下步伐，鬆開一直以來緊握著的拳頭，放下那些殺不死我的人事物而不去在乎。我終於願意花點時間躺在床上發呆、坐在電腦前追劇到天亮、在蓮蓬頭下好好的把倦容沖洗掉。

時間仍無情地流動，跟我小時候認識它十一模一樣，但我做得到面向著日曬享受皮膚的微刺痛感而不害怕身後的黑影，我做得到放棄賽跑、放棄輸贏、放棄較量、放棄他人的眼光了。

原來我生來注定是這樣的人，注定要在自己的小宇宙裡，慢慢地享受時間、慢慢地練習呼吸。時光依舊匆匆，而我決定慢慢地走。